年輕是怎麼一回事? 生命在你的面前展開無數的可能性,但是你卻覺得自己力量微小,講話沒有份量。在一個逐漸老去的團體裡,年輕人被當成寶貝寵愛,卻不一定受到尊重。在提摩太前書裡,我們讀到那段著名的,對在教會裡擔任領袖的年輕人的勸告:「不可叫人小看你年輕。總要在言語、行為、愛心、清潔上,都做信徒的榜樣。」
是的,因為年輕,缺乏歷練與經驗,可能也還沒有學會客氣與圓融,好像會被看成是魯莽的、激烈的、甚至是危險的力量。幸好,初代教會對教會裡的青年領袖的期待,並沒有要求他們變得老成,「有耳無嘴」地靜聽,或是戴上虛假的面具,反而鼓勵他們要勇敢地發言,積極地行動,並以這樣的言語與行為,成為信徒的榜樣。
還有,「愛心」與「清潔」也是青年在教會生活裡可以顯明的特質。年輕時候的愛是充滿熱力的,愛上了,就不計較一切地去付出,不管這個愛的對象,是一個人還是一個理念,年輕的心總是願意全部擺上,盡力燃燒。
在還沒有被捲進人性幽暗的結構之前,青年也比疲憊的、歷練過無數事情的人更能「手潔心清」地去看待權力與機會,因為還沒有嚐到權力的滋味,反而會去堅持某些原則。而這種盡力燃燒的愛心,以及未被權力腐化的清潔心,乃是教會更新的力量。
※挑起時代的重擔
帶著清潔的熱情,投入改革、建造教會事工的年輕人,有時遭遇到的挫折與阻力,會折磨著他們,讓他們感受到擔子的沈重,唯一的安慰是:這擔子是基督的擔子,是祂要改變這個世界的軛。我喜歡耶利米哀歌這段話:「人在幼年負軛,這原是好的。他當獨坐無言,因為這是耶和華加在他身上的。」(耶利米哀歌3:27-28)
因為在負軛的過程裡,年輕的生命要被雕琢,重塑,變得更能夠被上帝所使用。
吳希榮牧師(1881-1922)是一位在四十一歲壯年時就過世的傳道人,曾以年輕的生命,拼命地挑起許多的擔子。
吳希榮出身一個人口眾多的傳道者家庭,在長榮中學就讀時,就因為天資聰穎受重視。他有肺疾,卻願意被派到澎湖,在呼嘯的海風中做傳道的工作。因為年輕有熱情,他講道時都竭盡全力大聲呼喊,不惜喊破喉嚨。而佈道的內容,被認為是勇敢無畏、剛直有力,「就像施洗約翰」。
他的老師梅監務牧師對他的爽直與無畏也印象深刻,更重要的是他是個「夢者」,充滿異象與理想。他做的不是白日夢,而是關於上帝國的大夢,他期待能夠幫助台灣教會自立。當時台灣教會依賴英國母會依賴得很習慣,會友的經濟能力也不佳,對於自立運動,一般人沒有很大的興趣,但是這位年輕的牧者的行動力很驚人,看到信徒因為財政的困難而對教會真正定根本土的可能性多有疑慮,他乾脆先辭去牧職,經營起農園來,他親自拿起鋤頭來,也挑蔥賣菜,也種植果樹,一面計畫著建設教堂。
屏東長老教會美倫美奐的老教堂,就是在吳希榮這種驚人的熱力、勞動與籌劃中,建立起來的。這不只是一棟建築物,還是一個台灣教會自立的象徵。
吳希榮所負之軛相當沈重,新的信仰潮流由日本傳到台灣,信徒之間起了爭執,教會一面奮興著,一面有著無窮的問題。在這樣的新時代,他耗盡所有的力量,把自己燃燒殆盡。這是一個值得紀念的年輕生命,負軛的生命,活出基督的榮美。
※在盼望中「聽候」
年輕,被看輕,年輕,受挫折,但年輕,就是能夠在盼望中等待。但是這樣的等待,並不是完全不做事地讓時間流過去,而是在一個看起來還無法有作為的時間裡,打開心靈的眼睛,豎起靈敏耳朵,觀察著,學習著,預備著自己。這種狀態,可以用台語的「聽候」來表達,那是肌肉緊繃著,心與腦都迅速動作著的「安靜」狀態。
年輕的黃彰輝曾經學習著這種「聽候」的功課。他生長在被殖民的台灣,從小就經驗到許多令人「不甘願」的屈辱:被日本小學生以「清國奴」相稱,被禁止與自己兄弟用母語交談,還有在升學的過程裡所必須承受的一切對被殖民者的成見與輕視。但是他竭盡全力,迎向挑戰。
在他人生最重要的一場考試,與日本人競爭著高等學校的位子時,他把背熟了的聖經經文勇敢地放進他的作文裡:「就是在患難中,也是歡歡喜喜的。因為知道患難生忍耐,忍耐生老練,老練生盼望,盼望不至於羞恥,因為賜給我們的聖靈,將上帝的愛澆灌在我們心裡。」在那個日本的軍事政權越來越對基督教不友善的時代氛圍裡,他以年輕的熱情堅持著自己的信仰。
口試時,他馬上被問到:「你是基督徒,不是嗎?」他說是。
「基督教的基本教導是什麼?」
他回答說:「上帝是愛,我們要愛祂,並且要愛鄰舍。」
接下來口試官給他非常具挑戰性的問題:
「那麼,」他微笑了一下:「那麼你覺得基督徒是否像耶穌批判的法利賽人一樣偽善?因為他們不只在教會裡豎起十字架,也在許多其他的地方豎起十字架?」
年輕的黃彰輝覺得困惑,甚至有點害怕,但平常的信仰訓練讓他生出戰鬥意志:「我不大明白您指的是什麼。為何豎起十字架會變成一件偽善的事?十字架是基督教最珍貴的象徵。我想您弄錯了,或者誤解了。」
「我沒有弄錯,也沒有誤解。請你告訴我,你怎樣說起基督教是個愛的宗教,卻在四處立起十字架來,好提醒人說,在兩千年前,猶太人怎樣把耶穌釘在十字架上,然後在兩千年後,繼續用這樣來屈辱猶太人?」
在回憶錄中,黃彰輝寫道:「這回我真的震驚了,我從來沒有聽過人家這樣談論十字架。在那個情況下,我無法真的控制自己,也幾乎忘了他是考官,我是考生。我大聲說:『你弄錯了!十字架象徵上帝的愛,祂為了人類,甚至犧牲祂的獨生子耶穌。十字架也是象徵耶穌的愛,祂順服至死。』我引用腓立比書。然後,我發現各個考官臉上戲謔的笑容,包括穿著軍服的那一位,於是我停了下來。」
後來他才知道,其實這位考官本身也是一位認真的基督徒,他剛由德國留學回到日本,他提出的問題,是他自己所觀察到的,一個號稱基督教國度的國家所做的不義,這讓他感到困惑。
但是當晚黃彰輝其實是完全絕望的,他深信自己即使筆試成績很好,在口試時如此大膽頂撞,應該不可能考上了,他將辜負家人和教會長輩的期望,這使他非常焦慮難過。當他上榜了的消息傳來時,他幾乎不敢相信這一切。那時他十七歲,世界在他的面前展開。
後來還有許多磨難與驚險,以及許多奇妙的事,塑造了這一位相當有影響力的神學家與信仰者,每一步,都看到他在困境中不失落盼望的信心。這是年輕時被磨出來的信仰。
當他經過戰爭、與故鄉隔絕、回鄉與新使命的磨練,他站出來號召年輕人,一起來建造一個合一的、有力量的教會。那所有「聽候」的工夫都在那樣的時刻聚集成力量。
※打破自己最珍惜的一切
凝聚的青年力量,要做些什麼?追隨基督,直到祂的十架下。為了追隨基督,我們得打破自己最珍惜的一切。
「她所做的,是盡她所能的,她是為了我安葬的事,預先把香膏澆在我身上。我告訴你們,普天之下,無論在什麼地方傳這福音,也要述說這個女人所做的,以為紀念。」(馬可福音14:8-9)
在伯大尼,一位沒有名字的女人出現在耶穌與他的追隨者共同聚集吃喝的地方,打破玉瓶,將極珍貴的真哪達香膏澆在耶穌頭上。這個「長大痲瘋的西門」的家裡,刹那間充滿了濃烈的香氣。
這香氣濃烈到令人不安。席上的人彼此不滿地竊竊私語著:那樣一瓶香膏,可能需要一位勞苦的工人不吃不喝地工作一整年才買得起,只能用在一個最特別的時刻啊!在這麼平常的日子裡,這樣「浪費」這麼珍貴的香膏是為了什麼?拿這筆錢去幫助窮人不是更好嗎?
然而,對耶穌來說。這不是任何一個平常日子,而是受難之路的開始。
這位女子乃是以行動來傳揚真正的福音。她直覺地感受到,上帝要將祂的愛子交在暴力與惡毒的手中,她知道上帝正以不成比例的濃烈之愛,來愛原本該當滅亡的我們。於是,她不計代價地打破最珍貴的玉瓶,在痛苦與死亡的巨大陰影前,盡全力來愛,來顯明上帝不計代價的愛。
聖經裡沒有告訴我們這位女子的年紀。但是她的行動方式,讓我們想起很多年輕人那種不顧一切的愛的方式:不為自己算計,不在乎人的眼光,不求回報,就是要全心全意地付出自己所有的。她讓我們看見真正的愛與行動。
※在暴力面前堅持愛
年輕的生命,是勇於把自己曝露在危險的境地的,是敢放掉一切保護傘去冒險的。雖然在老人的眼中,也許這是自不量力的。
在基督受難的故事裡,有著這樣的「少年人」身影:「有一個少年人,赤身披著一塊麻布跟隨耶穌,眾人就捉拿他。他卻脫下麻布,赤身逃走了。」(馬可福音14:51-52)
在耶穌被捕的時候,門徒都離開他逃走了。然而,還有一位少年人繼續堅持地跟在祂後面。這位少年並沒有穿上可以保護他自己,或是顯示他身份地位的衣袍,而是披著一塊麻布,像是一個哀悼者,或是一個懺悔者。
但是成群的施暴者不肯放過一個哀悼者。這位少年到了最後,還是得脫掉了這塊哀悼的麻布,放掉最後一絲保護與尊嚴,赤身裸體地逃跑了。
在耶穌受難的路上,這位無名的少年人曾那麼靠近祂。就像那位打破玉瓶,以香膏為耶穌的安葬來預備的女子,他也以「事先哀悼」的行動參與耶穌的受難。有人認為,他以後成為一位福音的見證者,就是馬可福音的作者,以非常簡潔富節奏性的筆調,記下了耶穌基督在地上的行動與教導,也記下自己為了愛的緣故勇闖危險之地,而在眾人面前出現看似狼狽羞恥的一幕。
這無名的追隨者,也就是你,也就是我。當我們願意完全捨去身份地位的保護,以赤裸裸的自我來追隨基督,我們可以離他很近很近。那稍微保護著我們的不過是我們懺悔的麻衣,不過是懺悔的罪人的身份,不過是為耶穌基督的死難與自己的罪來悲悼的心。
雖然暴力可能會來奪走我們最後的保護,雖然我們可能因為恐懼而不得不赤身逃走,但我們會永遠記錄那一刻,就在受苦的耶穌基督身邊,離他很近很近。而這一刻也將改變我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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