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禮拜堂,還未被煩擾的世間聲音攪亂,心可以慢慢甦醒,聆聽窗外的鳥唱,與自己內心的靜寂,然後,不需要任何伴奏,只需一個清朗有力的人聲,緩緩地用排灣族的古調唱著:「Lja-lja i--yu a i!」會眾回應著,唱:「上主的法律完備,使人的生命更新。」(新版聖詩190)
素樸動人、屬於台灣大地的古老聲音,重新被挖掘出來了,成為尋索台灣新的身份認同、表達新的信仰生命力的聲音。在2009年台灣基督長老教會所出版的新版聖詩裡,提供了這樣的聲音,引領著新的靈性。
※八十年代以來教會奮鬥的痕跡
世界跨入二十一世紀,傳播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議,世界的局勢變化不已,信仰所受到的挑戰也日新月異。舊的信仰語言、聚會模式、溝通方法,越來越沒有辦法因應新的時代,必須去開發新的信仰表達方式,用新的歌聲,在這個時代唱出信仰的告白,傳揚我們所信的核心。
因為這樣,台灣基督長老教會自1980年以來,就邀請、推舉教會當中有能力的人,以新的創作與翻譯,修訂、增補1965年出版的聖詩。這期間,教會經歷了美麗島事件的衝擊,經驗著上帝保全烈火中的荊棘權能護佑,堅定著通過愛與受苦,成為台灣土地盼望記號的信念。1985年,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的信仰告白,終於在總會中通過,確立了一個既普世又釘根於本土的教會觀。這樣的信仰告白為基礎,也就是新聖詩的方向。在這一段風雨不斷擊打的日子裡,許多詩歌被寫了出來,在缺乏媒體的宣揚之下,慢慢地在一些團體中傳唱著。歷經多年,經過許多人的努力,一本新的聖詩終於編輯完成了。
在這本新的聖詩裡,有著八十年代以來教會的奮鬥痕跡,也呈現了台灣基督長老教會信仰文化的多元性,更有著急速變遷的時代腳步踩踏出來的崎嶇。這本聖詩是否能被許多信徒接納?這些詩句與音樂,是否能成為某個世代共同的信仰語言?得讓歷史來檢驗。在此,我想就使用這本聖詩的實際經驗與一些觀察,來分享這本聖詩獨特而美妙的地方。
※修和與再出發的原民之聲
台灣有很豐富的在地音樂。十九世紀的宣教師在台灣的心臟地帶收集了一些曲調,用來吟唱聖詩。那些平埔巴宰族與西拉雅族的傳統曲調,讓台灣的聖詩有一定的在地性,有了獨特的風味。歷經清領、日治、國民政府的統治,台灣的原住民族經過被污名化、強制同化的痛苦歷程,重新尋找尊嚴與認同,終於在二十一世紀,讓原住民的文化重新綻放。在2009年的新編聖詩裡,有著尋回原住民信仰的尊嚴與美麗的深沉足跡。每一族都有詩歌被選錄進來,有重新尋回的傳統之聲,也有現代創作的詩歌。
我個人也參與了其中一首的創作。當聖詩委員會邀請我寫聖詩,並強調希望能有本土的關懷時,我第一個想到的調子,就是一個鄒族的古調MIOME,悠遠、沉靜、充滿台灣山川當中的靈氣。我想根據這個調子來填詞。
能用鄒族的音樂來寫聖詩,是一個百浪(漢人)對台灣這片土地的謙卑求恕的敬禮。身為一個住在嘉義的漢人,從小被吳鳳的傳說餵養著,親眼看到漢人與鄒人的族群差異,感受過鄒人所受壓迫,也經歷過鄒族的原住民為打破吳鳳神話所做的長期奮鬥,我深深感受到這個族群的軔性,也為他們的生命力感謝上帝。當這個古調成為整個台灣教會的詩歌,將是基督的愛讓族群彼此修和的時刻。
於是我用這個古調寫了一首講群合一的歌:「主基督,你的擔阮著擔」(新版聖詩524首)。族群當中的和平工作,不是靠在上位者來做,而是靠著所有願意讓耶穌基督改變的人,同心協力、不懈怠、不喪志的堅忍奮鬥。所以,這首詩以願意起身接受使命為開始,談到要培養愛土地與愛人之心,要因基督之愛而抱希望奮鬥,直到基督捨命的愛為我們打破隔離的牆,所有的族群可比一起活出上帝的祝福。
原本這首詩是根據MIOME調較流行的簡化版本來寫作,在聖詩的編輯過程中才發現,有一個更有古味、更豐富的版本,是由高英傑先生所記錄傳唱。高英傑先生的父親高一生,是鄒族的傳奇人物,一位有遠見的領袖,身兼作曲家、詩人,白色恐怖時代的政治受難者。高英傑先生本身有很好的音樂造詣,是令人尊敬的前輩。於是我又再次根據高英傑先生所錄之版本,重新改寫成這個版本。在辛苦的改寫過程裡,才感受到那濃濃的原味之美。
這樣一個過程,也可以看到聖詩編輯者的堅持與用心。現今有許多「改良版」的原住民歌曲,將傳統的曲調改編為較接近流行歌謠的唱法,省略特有的裝飾音與獨特的豐富變化,但是在這本聖詩裡,卻相當堅持要將原來的曲調盡量完整地記下來,讓不同族群的人也都可以感受到那「原味」。雖然這樣一來,可能有不少人會看著那些陌生的裝飾音,心生畏懼,也添加了學唱過程的難度,但是一旦跨得過那個門檻,所進入的是一個更高、更深、更開闊的境界,對我們靈性的塑造有深刻的幫助。
※多元的普世精神vs. 全球化的單調
全球化將世界許多城市的風貌變得毫無分別,跨國公司的標幟處處可,地方的特色消失了,在地的文化被強勢的殖民帝國文化吞滅了。在教會生活裡也可以見到這樣的趨向:由美國、韓國、台灣、到新加坡、香港,由芬蘭到南非,由英國到印度,基督新教的禮拜裡的音樂越來越單調一致。過去是十九世紀的浪漫音樂成了讚美上帝的主流歌聲,現在則與全球的流行音樂同步,以較熱情的節奏與電音的伴奏,營造著天堂之福樂與甜蜜。但是,每個地區,即使是用著不同語言唱著詩歌,卻總是同一種風格、同一種神學內容、同一種信仰體驗。詩歌也都全球化了!
新聖詩卻以另一種方式幫助我們去認識這個世界—一個尚未被全球化壓成平板單調的世界,一個有著豐富多樣面貌的世界。你可以在這本聖詩裡經驗到多樣性的文化、多樣性的音樂語言、多樣性的節奏感、豐富多元的信仰經歷。
你可以通過這本聖詩裡的詩歌,與受壓迫的北美洲原住民一同唱出對創造主的頌讚,也可以與屹立不搖的俄羅斯正統教會,唱出深沉有力的祈禱,與中國的信徒唱出在教會受共產政權的苦辱與壓迫時,對「良人」基督堅持不變的愛意。加勒比海的節奏讓我們的聖餐成為一場充滿恩典的筵席,南非祖魯族充滿力量的歌聲,唱出我們願受差遣服事主的熱情。
這是一種普世精神的表現。幾乎所有參與在普世運動的教會,都有詩歌或禱文被收集在這本聖詩裡面。翻開後面的索引,有詩詞與曲調的國別索引,從起首字母是A的阿根廷,到起首字母是Z的辛巴威,當中有不少國家,是在上一個世紀歷經困苦,才得到自由與獨立的,他們的教會參與了國家的誕生,以信仰的力量幫助人民去面對變局,扶持、呵護希望的火花。詩歌背後往往孕藏一個民族與上帝同行的故事。
其中有一首來自巴勒斯坦的詩歌(472首),祈求著和平:「和平的主上帝,將?和平賜世間。」簡短、安寧、單純,唱幾遍就能記住。我第一次聽到這首詩歌,是在一個普世教會的會議裡。來自巴勒斯坦的教育家、女作家喇合(Viola Raheb)帶領大家用阿拉伯文唱這首和平的禱詞。那時,以色列與巴勒斯坦才在奧斯陸簽了和平協定,以色列軍隊退出佔領區,大家對中東的和平充滿期待。這首詩歌唱出了巴勒斯坦人民對平安的祈願。
但是不久,這個和平就又破局了。在伯利恆擔任一個基督教中學校長的喇合,寫信給友好教會,報告在以色列當局停水、停電、限制人民行動的狀態下,巴勒斯坦人民怎樣堅持活出有尊嚴的生命。我們繼續唱著這首詩歌,為巴勒斯坦與以色列之間的和平禱告。
2003年,一位美國的年輕志工若雪小姐(Rachel Corrie 1979-2003),為了保護一位巴勒斯坦醫生,以肉身阻檔以色列拆除大隊的巨大推土機,被巨輪碾壓死亡。巴勒斯坦地區的人權議題,又成了關注的焦點。我們繼續唱著:「和平的主上帝」,問上帝:「還要多久?還要流多少無辜的血?和平才會真正臨到?」
這是一種與透過全球化市場機制建立的世界觀完全不同的,深入每一個地區的處境的靈性陪伴。通過聖詩與它們的故事,我們保持醒覺的心,與這世界許多受輕忽、被誤解的人民相連結。這是一種真正的普世精神。
音樂的多樣性,勢必帶來陌生感與抗拒,也增加了不少學習的難度,這是這本新編的聖詩得面對的挑戰。這是一場有意義的挑戰。特別是全球化的趨勢是那麼強,在這樣的潮流下,要聽見不同的族群、不同的文化的聲音,真的需要更用心。
許多另類的傳播媒體,傳佈著獨立於市場體系之外的聲音,可以把世界各地被遺忘的人民的聲音,聚集起來。網際網路是其中一個有效的工具。喇合的聲音,若雪的故事,都是通過網路裡的小眾,慢慢地傳播開來。聖詩的學習,相信也可以通過網際網絡所提供的各樣平台來進行。辛勤的編輯者也正在努力要透過網路資料庫的建立,讓這普世的、多元的聲音可以傳播開來。
※在改革宗的精神裡唱出力量與希望
宗教改革之後一個了不起的突破,就是信徒在禮拜當中不再只是觀眾,也不再只是一個孤單的、求平安的朝聖者。藉著大家一起吟唱的聖詩,信徒活躍地參與了讚美、祈求、與信仰告白,並在上帝面前成為相互結連的團契。在禮拜中,我們傾聽彼此的歌聲,以謙卑的心來敬拜上帝,傾聽上帝。公眾的詩歌,是禮拜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所以,當這個時代的趨勢潮流,正在以震耳欲聾的電子音響,通過少數人自我陶醉的歌聲,想要塑造一種天堂氛圍時,長老教會新編的聖詩,卻是要以素樸的公眾聖詩,提醒大家回歸改革宗真正的信仰力量,那就是所有的信徒一起動起來,一起在聖經的話語上成長的力量。
就像每一本改革宗的聖詩一樣,在這本聖詩裡,每一首聖詩的譜的下方,都有標出經文的參考根據。而每一首聖詩的音調高低,都考慮過,是要適合大多數的人的音域,是每個人可以開口唱得出來的。這就是為了信徒的教育,為了讓所有的人都開口歌唱的傳統,所做的努力。
新加入的詩歌裡,有些詩歌的伴奏變得極簡,或是標明最好以無伴奏的方式來進行。台灣原住民的詩歌、希臘、俄羅斯正統教會的祈禱詩、印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