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現在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快三歲的時候,就已經很會說話,還會拿語言開玩笑。有一次回家,我們家住三樓,回家需要爬樓梯,但是他總是調皮地不太愛上去。我就不耐煩地想對他說:「趕快爬啦!」但是口誤了,因為台語的「爬」有兩個念法,一個是「peh」,代表攀登、向上爬;而另一種念法是「pê」,是爬行,匍匐前進。但我講錯了,講成「緊pê啦!」這時候大兒子就開始大笑,然後跪下去,說:「用腳頭窩按呢pê。」(用膝蓋這樣爬)筆者在旁邊也噗哧地笑了出來。
這邊應該可以看出來,筆者的兒子對台語的理解與反應十分自然,原因是,台語是他的主要溝通語言。這大概也是筆者受邀寫這篇文章的原因,筆者是以純台語在與自己的孩子溝通。
要華語還是要母語?
其實母語的傳承與信仰的傳承非常類似,無論教育的方式,或者是傳承的場所,都有極大的共通之處。因此我們在思索信仰傳承的問題時,也可以同時檢視我們的母語傳承。這也是許多長老教會所堅持的、所重視的,認為禮拜使用的語言應該是母語、各種會議應該使用母語、並加強傳道人的母語考試。然而筆者與這些「典型」的長老教會思維有所不同。
筆者誕生在敬拜讚美萌芽的年代,國中接觸到讚美之泉,高中開始向著教會的長輩們嚷嚷要組敬拜團、要華語禮拜。當時筆者秉持著「向甚麼樣的人,我就作甚麼樣的人」(林前9:22)的精神,認為禮拜應該以聽眾的需求為主,教會應該要重視年輕人的需求而進行禮拜的改革;畢竟聽不懂台語的年輕人愈來愈多,喜歡的敬拜型態也愈來愈多元。教會後來在小會的討論後,尊重年輕人的意見,開設了週末華語禮拜,這也使得原本不做禮拜的青年逐漸回流,甚至有小幅度的增長。
筆者是如此重視「普及性語言」的使用,直到今天依然沒有改變。目前牧會的教會屬客家宣教中會,教會組成成員有1/3客家人、1/3河洛人、1/3原住民,原住民又包含好幾個族群,因此禮拜中主要使用的語言就是華語,是最多人能夠聽懂與接受的語言。然而筆者這種觀念會受挑戰:母語該怎麼傳承?母語都快消失了,難道不用擔心嗎?教會沒有責任嗎?這些問題筆者的回答是:「是!教會有責任,但不應該負最大的責任。」
該在哪裡被傳承?
筆者在當神學生的時候,曾有一位實習教會的老執事很賞識我,因為在台北長大的小孩,會說台語的已經很少了;雖然筆者當時台語並不「輪轉」。這位老執事對於台語有強大的執著,堅持在教會任何場合僅能用台語,會糾正別人的發音與用詞,甚是到餐廳用餐,如果服務生用華語和他說話,他會故意裝作聽不懂。但筆者發現一件弔詭的事,這位老執事的孫子不怎麼會說台語。他不是很重視台語嗎?自己的孫子怎麼不太會說?這應該是教會的責任嗎?
就如同信仰的傳承一樣,我相信教會的牧者每個禮拜都有傳講上帝的話語,還有些教會開設成人主日學、查經班、以及各種造就課程。教會的牧者並沒有偶偶爾爾才講個道,主日禮拜也不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是每個禮拜都有。那為什麼有些從小在教會長大的信徒會流失呢?尤其是好幾代的信徒特別嚴重,對信仰不感興趣。那也可以反問:信仰該怎麼傳承?信仰都快消失了,難道不用擔心嗎?教會沒有責任嗎?或許,教會該做的都做了,問題應該不在教會,而是家庭。
家庭教育的重要
筆者的台語雖然是牧會後,在南部鄉下教會練起來的,但台語能夠學好主要來自兩個因素,一個是筆者很用心學習白話字,第二個則是筆者從小到大將「台語漢字版」的聖經讀過非常多遍,用字遣詞深受其益。之所以會讀這麼多遍,是因為我們家固定每一天晚上八點到九點都有家庭禮拜;因此每天都會讀「台語漢字版」的聖經,一次讀3-5章,持續不斷。這成為我們全家人信仰與母語的根基,讓身為第五代基督徒的筆者並沒有離上帝愈來愈遠,反而走上傳道人的道路。
這讓筆者想起希伯來文復活的歷史。因著種種歷史因素,以色列人雖然有留下自我民族的認同,但使用的語言早就被其他民族給同化。如此,希伯來文僅剩下聖經和一些學術研究在使用,不再是溝通的語言,就這樣過了兩千多年。直到十七世紀,歐洲啟蒙運動興起,以色列人開始反省自身的信仰,尤其是民族主義興起後,許多人心中都產生「未來將建立一個猶太國家」的夢想。 而當中最有貢獻與最瘋狂的,就屬「現代希伯來文之父」—艾利澤‧本‧耶胡達(Eliezer Ben Yehuda)。
當時其實已經有人在使用希伯來文書寫報紙,甚至某些對希伯來文有深入研究的人,可以使用希伯來文溝通,但本‧耶胡達認為,希伯來文可以復活成為以色列的通用語言。大學畢業後,他編寫了希伯來文字典,並且從古代的語言中尋找文法,補足了希伯來文不足之處。然而這些作為並不是成為希伯來文復活的關鍵,因為學界如何地努力都無法成為語言復活的「盼望」,一個可以指引人方向的明燈。但是家庭教育可以。
本‧耶胡達不只是在學界中努力地推廣希伯來文,更是以身作則,在家中,和老婆與孩子之間的溝通只使用希伯來文。這使得他兒子—本‧錫安‧本‧耶胡達(Ben Zion Ben Yehuda)從小只接觸希伯來文,後來成為史上第一個將「現代希伯來文」作為母語的人。他的兒子成為了盼望,成為希伯來文復活的盼望。
結語
筆者雖然使用華語講道,但這不代表筆者不重視母語、不重視信仰的傳承,反而每次帶著我兒子出去外面的時候,他的生命就像一盞明燈,引起別人的注意,讓人看見母語傳承的可能性。只要我兒子一開口說台語,就會有人詢問,到底是怎麼做到的?筆者就秉持「有人問你們心中盼望的緣由,就要常作準備,以溫柔、敬畏的心回答各人」(彼前3:15)的原則來回答。
信仰的傳承是教會的責任嗎?母語傳承是教會的責任嗎?是!教會有責任,但家庭應該負最大的責任。
▲「現代希伯來文之父」—艾利澤‧本‧耶胡達(Eliezer Ben Yehud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