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家中面臨很大的衝擊,一開始是阿母的病,後來是阿爸的傷,讓全家開始了幸福家庭成長大考驗。
父親的堅持
阿爸在前年底左手在工廠被機器夾傷。一大道撕裂傷外,還因骨頭斷裂而加裝了人工骨頭。猶記那冷冷的12月天,透過姐姐才得知阿爸受傷的消息,趕忙打給阿母確認,電話那頭的她淡淡地說著,因為不希望我們擔心,原想要等手術後再跟我們說。感謝主,手術一切順利,阿爸在恢復室意識回轉後,因電梯容量有限,護士請家人其中一人跟著病床。做為家中第二高大、年紀又最輕的么女,我順理成章地成為家屬代表。看著一身淺綠色病服的他眼睛瞇瞇的,眼神幾次對焦後終於發現是我,含糊緩慢說著:「妳來啦,謝謝妳們來。」左手包得好大一團白滾滾,加上麻藥消退,他不時皺起的眉,讓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他,在床上竟顯得那麼虛弱矮小。
接下來住院的日子,家人請了假輪流陪伴,他的手縫合的傷口雖漸漸癒合,但鋼釘的倒鉤因著皮膚腫脹總是扎著手背,讓他感到相當不適。問他這樣住院會不會很不舒服,他認真又打趣地回應:「不會啊,反而有機會跟妳們單獨地說說話。」還真是談了不少,說他工作上遇到的不平之事、與家人的關係、我的進修,偶爾穿插童年的苦及當兵的勇。
復健一兩個月後,感謝主,阿爸的縫線和鋼釘都順利拔除,反倒是打石膏時固定太久的無名指,韌帶出了些問題,總是疼痛著,也讓阿爸沒有辦法如願回去工作。乖乖復健卻無期待的進步,焦躁溢於言談與舉止中:例如接到老闆打來的電話,會特別急切思及復工一事。或是如果孩子們試著鼓勵他已是退休的年紀,其實不上班也沒關係,家庭氣氛瞬時便緊張起來……做孩子的,真不明白為父的心,為什麼在孩子都已能照顧自己了,他仍然那麼堅持想趕快工作。
母親的嘆息
在阿爸的意外與休養中,阿母一年多來的久咳持續著,甚至有些惡化。教會、志工隊的長輩各自提供獨門秘方或良醫,換過一家家醫院,沖泡、口服、保養運動也都儘量嘗試,但是阿母卻愈來愈消瘦,食慾受影響、咳嗽常常劇烈難止息……從前只要在台北工作的我回到家,注重家人飲食的她總是搬出一桌好菜,並在我們讚不絕口,千篇一律地、過於謙虛地說這只是些家常菜,婉拒我們亟欲尊榮她的熱情。隨著她體力下滑,煮飯變得辛苦,更多的時候我們讓姐姐載著到附近的小麵館度過一餐,伴隨著她偶爾迸出「真歹勢,沒有煮飯捏……」的嘆息。
這個病消磨著她的體力,不容許她繼續做著原本擅長的事情,但是身上的責任卻仍然那麼多,家庭、教會、學校、農會……美善的服事一件接著一件。在家休養的阿爸,便當起了她忙進忙出的最佳觀察者。不捨妻子體弱又辛勞,語拙的他幾次說話重了點,說的是為什麼妳得去做這些那些,買給妳的補品也沒好好吃,藥也忘記吃,那怎麼會好?……一句一句控訴,明明細想知道背後是愛,但這愛在不夠完全的字句和語氣中表達出來竟成了「礙」,刺得連我從旁聽著都又酸又痛,沒有勇氣去問阿母的心,也無法干涉她或離開現場,或虛弱的回應。
重新幸福
我期待的四人家常晚餐,大家談談笑笑的景色,似成追憶;在阿爸的傷、阿母的病之外,我們的家庭似乎也染上一種不喜樂的病。當家庭不開伙、難以表達真實的感情,氣氛常常緊張,家人失去健康,要靠著什麼重新幸福起來?我只能跟主說,你知道,你知道……只盼聖靈用嘆息為我們祈禱。
去年母親節,在餐廳裡,上個月剛復工的阿爸拿出了紅包送給阿母,孩子們從旁應和:「哇,好像很厚一疊耶!」阿爸正色道:「我都好幾個月沒有工作啦,哪能包很大一包。」感受到他掏出紅包的喜悅及羞澀,那個瞬間,我突然有個詭異的猜測,平常並無休閒興趣、額外開銷的他,買東西往往抱著嘗鮮的心情,帶回來跟家人分享。是否,他堅持去工作,只是為了在這樣特別的節日,可以獻上一份信封正面用經文滿滿寫上他祝福的紅包,想要多疼家人一點呢?
母親節大餐隔日,陪著阿母北上到另一家醫院看診,兩人之間沒有言明的期待是,換個醫生及治療方式,或許病情會有轉機。女醫生看完X光及問診後很坦率地言明這樣的慢性病,病人和家人都要學會接受是氣管的變形不可逆,只能透過定期追蹤和每日清痰來減少不適和感染的風險。乍聽心頭一陣酸,曾經從網路看過的文字透過醫生的口說出,敲擊心弦的力道似乎更重了。回程的公車上,我鼓起勇氣跟她說:「媽咪,今天醫生這樣說啊……如果病得醫治,真是神的大恩。但目前接受它是終身的病,然後我們來想,妳可以如何用這個身子來榮耀神好不好?」想了想,她重重點了頭,讓我只想為她這個瘦弱身軀中藏著的靈魂喝采,不同的景況,總要榮耀神,並以敬拜祂為樂。
我們家漸漸無法開伙,且因著年歲、意外帶來可逆、不可逆的病痛纏累,要說是幸福家庭似乎該打上大問號……但是我卻感謝主,口語笨拙但文字樸實打動人的阿爸,體弱但是總是願意服事神,掛著老花眼鏡讀著白話字聖經的阿母,還有一路觀察著家庭氛圍,心情跟著雲霄飛車的代禱夥伴阿姐,我們各自的難處被神組成一幅地上家庭的特別拼圖,當我們願意多愛一點,幸福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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