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族在漁人部落裡,是被人輕視的窮困人家,約在一歲半時,母親因難產過世,留下我及八歲的姐姐與父親生活。父親很快地就續弦了,對象是帶著兩個兒女的寡婦。繼母待我們姊妹非常苛刻,從不正視我們的存在,迫使姐姐帶我離開父親,過流浪的日子。有時露宿涼台,有時睡在山裡田間,或做別人的下女才得溫飽,但父親很少關心我們倆人的處境。
我因嬌小瘦弱,所以比一般孩子慢上學,常被同學欺負。最記得的是一年級時被兩個學長抓著頭髮把我的頭猛撞牆,痛的我哇哇大叫,之後就很怕上學,輟學在家。隔了不知多久,老師到村子找學生讀書,竟然把我和另一位同學安插讀四下。當時上課簡直是鴨子聽雷,123不認識,ㄅㄆㄇ不會讀,所幸有位老師的兩個女兒跟我同班,協助我功課,保護我不被打,就這樣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小學畢業了,姐姐當時也嫁人了。
我跟著姐姐搬遷到紅頭部落,這村子常有短宣隊來傳福音,但我與姐姐從未參與。1958年福音短宣隊又來了,他們需要找三位廚娘料理三餐,我因著姐夫與廖珠囑託傳道師有親屬關係而被介紹去當廚娘。我在煮飯中接觸到牧者,聽到福音,初步認識「上帝」這名詞。還記得那次的短宣隊回台前,曾說要推派紅頭女青年施加寒去讀教會學校,並沒有我在內;但1960年7月5日,囑託傳道從警察局收到「就讀花蓮保母學校推薦書」後,由囑託娘持這文件函要我馬上準備搭下午的船到台東。我當時並沒有特別驚喜,根本沒有意願出去台灣求學,也不想離開姐姐,所以就不理睬這訊息,繼續在涼台抱著姐姐的小孩。但是神非常奇妙,那天,施加寒小姐突然出現,非常慌張的樣子,她剛從山中工作回來,對我說身分證找不著怎麼去台灣讀書,她手中還拎著大花巾包裹著幾件衣服及一件舊的小棉被,焦躁不安並吩咐我趕快去收拾行李,否則要來不及了。在我的猶豫中,她已經衝進屋內找我的皮箱(那皮箱是幫人洗衣換來的),並打開我的皮箱來裝她的衣服及我的衣服。感謝神的安排,讓姐姐下田工作不在家,否則囑託傳道的使命,一定達不成。
囑託傳道(廖珠)親自陪我們坐了八小時的漁船到台東成功鎮,把我們交給顏明福牧師(sitowana) 。一個月後顏牧師才帶我們到台北樹林保母學校,當時的宣教師孫雅各及孫理蓮院長讓我們轉往台北樹林保母學校,因為在那求學眼界才會較寬廣,對我們比較有幫助。記得第一天上課時,老師介紹來自蘭嶼島的同學,說她們是最優秀、成績很棒的人,才能推薦到本校。我羞愧極了,因為我認的字不多,ㄅㄆㄇ也還不會,聽話也有問題,例如老師說創世紀亞伯與該隱的故事,我竟翻啟示錄,也不自知,最後還是同學指導我。但最慶幸的是,我的信仰真正的起源,就是在樹林保母學校;在蘭嶼從來沒有人教我禱告,更沒有聖經常識。正因為在學習上碰到困難,我常獨自一人到校園後面的竹林裡哭著禱告,求神愛我可憐我,不是一二次,而是每天的持續在竹林裡哭著禱告。感謝主四個月後課業慢慢跟上,尤其是彈奏風琴看五線譜,我很有興趣,把握每週六、日空檔就勤練,同學出校玩樂,我在教室看書或彈琴。我在1962年夏季畢業,老師親自從台北帶我們回台東等船班,等了三個多月才有船回蘭嶼,我們從胖嘟嘟的身材等到骨瘦如柴的身子才回鄉去。
回鄉後,我們二位在紅頭村漁人村招收幼稚園的小朋友,共有57位,並借用紅頭教會當校區,成立了蘭嶼第一間的幼稚園。教幼稚園期間,紅頭教會有一間宿舍供短宣隊住宿,有位加拿大籍女宣教師,名魏克琳,就寄宿在那裡。我們變成很好的朋友,有時也會與她共宿,1963年的暑假她告訴我,她正在編寫雅美語的聖詩及聖經,很需要我來協助。那時我很猶豫,幼稚園正在招生,很捨不得小朋友,可是想到苦苦哀求的魏姑娘,又於心不忍,最後我選擇協助魏姑娘。接著馬上密集學習,她創用注音變法來套用母語及羅馬字拼音,後來又教我如何操作打字機及輸入文字等。1964年我協助翻譯少部分詩歌及新約三卷書(使徒、馬可、雅各) 。每隔一段時間,我便與她到部落唸給族人聽,或教唱或為他們禱告,藉著有形式的文字介紹主耶穌。讓福音進入六個部落,是她畢生的心願。魏姑娘在1960年代來蘭嶼宣教,默默獻上自己,所受的苦難,在一切都缺乏,沒電、沒交通、沒通訊、沒物質、挑水、燒柴的日子裡,是無法用筆墨形容。和她相處一年半,所受的苦,與她所受的苦相比,真是小巫見大巫。憶起這段往事,百感交集,那些日子也發生幾件令人感動的事蹟。
1950年代,短宣隊在蘭嶼時間都很短暫,所以信耶穌的人寥寥無幾,魏姑娘為了讓福音留下來,「突發奇想」變更注音符號,加入小圈圈,例如ㄉ加入ㄉ.,ㄍ變成ㄍ.,或加π,加ㄙ等等,以配合族語的發音用語。當我們二人帶著新字體挨家挨戶,到每個部落時,常遭族人異樣的眼光。魏姑娘最喜歡引用神愛世人,甚至將祂的獨生兒子賜給我們,讓族人認識主耶穌;可是族人就會說,神怎麼會生小孩,謝玉珠才是我們的神,來反諷我們。願意聆聽接納的大部分都是婦女,男弟兄除了囑託傳道外,幾乎沒有人願意學習。
我們就在屋簷前的石階上,或在涼台圍成圈,教她們認識新的注音變法,讀翻譯的聖經金句或唱短詩歌,最後為她們禱告。這樣經常性的聚會,出現在部落時,引來警察的注意,命令我們禁止用此文字介紹耶穌,否則有牢災。然而魏姑娘並沒有理會,雖然警察會沒收經文,但我們仍有存底,我就重新再打字油印出來,等警察來了我們再趕緊將福音傳單藏起來,告訴警察我們來看朋友聊天啦。據傳魏姑娘曾被密傳訊到台,幸有牧者協助而化解之說。感謝神雖然所譯的新約的三卷書因囑託傳道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