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研班上一次讀創世記是2011年的48屆。讀到七章22節「鼻孔裡有氣息的生靈都死了」的時候（註1），我在小組裡分享說「氣息」的希伯來文有「靈魂」的意思，希望能把「動物神學」的想法帶入對話之中。在短暫而熱烈的討論之後，有學員堅持動物沒有靈魂，也有學員認為上帝吹進人類鼻孔的氣比較特別。其實，我深知神研班輔導的角色不在於定調每個問題的答案，而是營造一個能自由思考與分享的空間，但我當時顯然講得沒什麼條理又有點激動。與其說我丟了一些新的想法讓大家來思考，不如說我協助形塑了一個跟自身立場大相逕庭的討論過程，徒留對自己滿滿的失望與懊惱。兩年過去了，這當中我的生活重心明顯往研究動物神學的方向移動，對此也有更多的反省與體會。期待本文關於創世記洪水故事的一些想法能呈現一種較少被提及的觀點，也盼望大家能以開放的心來探索另一種聲音。

※動物因人的罪遭波及

創世記這本書的開頭講到上帝如何用話語來創造世界，以及人類邪惡的心與作為如何使上帝失望。上帝將亞當與夏娃放在伊甸樂園裡面，享受豐盛的食物與恩典，但是他們迷失，違背上帝的命令，導致他們從安全的地方被趕出來。他們的兒子該隱發怒而殺了弟弟亞伯，上帝實行公義、懲罰該隱，但是世間的邪惡與暴力越來越嚴重，以至於上帝後悔創造這一切。祂用洪水毀滅全世界，要開始新的創造。

為什麼上帝要用洪水毀滅世界？「耶和華看見人在地上的罪惡很大，終日心裡思念的，盡都是邪惡的。於是，耶和華後悔造人在地上，心中憂傷。」（6:5-6）「當時，世界在上帝面前敗壞了，地上滿了強暴。上帝觀看大地，看見世界已經敗壞了；全人類在地上所行的都是敗壞的。上帝對挪亞說：『在我面前全人類的盡頭已經來到，因為地上由於他們的緣故滿了強暴。看哪，我要把他們和世界一起毀滅。』」（6:11-13）由此可以看出，上帝用洪水毀滅世界的原因在於人類。並不是因為上帝覺得蛇長得很醜、行進的方式很奇怪，也不是因為上帝覺得兔子的紅眼睛很可怕、又長又大的耳朵一點價值也沒有，乃是人類的暴行惹上帝生氣，使得其他受造物慘遭波及。

可是，起初上帝創造世界的時候，並不是這般的樣貌。一章26節提到，「上帝說：『我們要照著我們的形象，按著我們的樣式造人；使他們管理海裡的魚、空中的鳥、地上的牲畜，以及全地，和地上所有爬行的生物！』」，二章19節也說「耶和華上帝用泥土造了野地的各樣野獸，和空中的各樣飛鳥，把牠們都帶到那人面前，看他給牠們叫甚麼名字；那人怎樣叫各樣有生命的活物，那就是牠的名字。」人類作為萬物的管理者與命名者，不但沒有好好遵守上帝的命令，甚至危害所有活物的生命。人類理應為了犯下罪行而遭受懲罰，然而各樣有生命的活物是無辜的，被迫面臨池魚之殃。上帝所安排的樂園有平安與喜樂，卻如同南柯一夢消逝無蹤，因為人類決定從今以後要作自己的主宰。各樣有生命的活物原本可以永遠住在樂園裡面，可是人類開始治理大地以後，世界就不再一樣了。洪水淹沒世界，只剩挪亞家族跟方舟裡面的動物倖存下來。

對這些動物來說，他們雖然逃過一劫，卻有更悲慘的事情等在後頭：人類的菜單產生大幅度的改變。在樂園時代，上帝對人類說：「看哪！我把全地上結種子的各樣蔬菜，和一切果樹上有種子的果子，都賜給你們作食物。至於地上的各種野獸，空中的各種飛鳥，和地上爬行有生命的各種活物，我把一切青草蔬菜賜給牠們作食物。」（1:29-30）可是，洪水退去之後，上帝對挪亞他們說：「地上各樣的走獸，空中各樣的飛鳥，甚至地上各樣爬行的動物，和海裡各樣的魚類，都要對你們驚恐懼怕；這一切都已經交在你們手裡了。所有活著的動物都可以作你們的食物，我把這一切都賜給你們，好像我把青菜賜給了你們一樣。唯獨帶著生命的肉，就是帶著血的肉，你們卻不可吃。」（9:2-4）各種活物的死因原本只有疾病、意外與衰老，從此卻登上菜單，成了人類口中的滿漢大餐。

※上帝和所有活物立約

在9：8-17的開頭，上帝對挪亞及他的孩子說：「看哪，我現在與你們和你們的後裔立約，並且與所有跟你們在一起有生命的活物立約，包括飛鳥、牲畜和所有地上的走獸，就是與從方舟裡出來的立約。我要與你們立約：凡有生命的必不再被洪水除滅，再沒有洪水來毀滅大地了。」（9：8-11）上帝立下神聖契約的對象不只是挪亞、他的孩子及其後裔，也包括一切與他們同在有生命的活物。「生命」的希伯來文是nep̄eš，這個字的意涵很豐富：氣息、靈魂、喉嚨、頸、欲望、血，其動詞vnāp̄aš是「呼吸」的意思。有在呼吸就表示活著，沒了氣息就是死的。氣息與靈魂都來自於上帝，而祂立約的對象不只是人類而已，也包括海陸空一切有氣息、有靈魂的活物。

上帝提到立約的時候（v. 9, 10, 11, 13, 17），一再強調這不是單單與人類所立的約，而是造物主與受造界的約。在這份契約裡面，所有的動物也是簽約者之一，因為上帝看重其存在的價值。第10跟12節清楚地呈現出一種群體感：「並且與所有跟你們在一起有生命的活物立約」、「與一切跟你們同在有生命的活物」。有生命的活物不是某種遙遠的、外太空的、憑空想像出來的，而是與人類相依相存的生物。人類與動物形成具有生命的群體，並在11節被一同稱為「凡有生命的」。在上帝主動立下的契約當中，此群體並沒有處在與上帝相對立的位置；反之，上帝乃是「與」這個群體立約。上帝賞賜第二次機會給這個群體，因著人類的罪惡而慘遭毀壞的關係得以重新建立、復原，這不只是上帝與人的關係，也包括人與動物、上帝與動物的關係。

上帝用洪水毀滅整個世界之後，因為犯罪而近乎全被抹去的人類面臨新的受造界。倖存下來的人們首先必須面對一個滅頂的世界，那是危險的水、恐怖的水、滿是可怕回憶的水。大水退去之後，植物開始生長，上帝應許祂不會再用洪水來毀滅大地，並用天上的彩虹作為祂與海陸空一切活物立約的記號。雖然聖經沒有說上帝又創造了哪些新的物種，也沒有蹦出新的地貌或風景，但這確實是世上一切活物全新的開始。上帝給予人類第二次機會，這同時也是人類新的功課：要學習如何作為符合上帝旨意的好管家、如何與所有的生物一起活在這個新的世界裡面。不要再把動物當成次等的、附屬的、可以隨意對待或丟棄的「物」，要將經文讀進心底：動物與人類一樣，都是上帝立約的對象。

※尊重各種生命

既然上帝如此看重動物，為何在九章4節頒布了「可吃肉，但不可帶血」的命令呢？其實，這一節的希伯來文可以直譯為「然而肉帶著它的生命——就是它的血——你們不可吃」。對希伯來人而言，血象徵著生命，是生命的要素。在那個時代，牛不可能被挖掉一塊肉又繼續活著。使其流血，就是取其生命。這節經文不是打破窗子的那顆石頭，而是不斷提醒我們生命何其寶貴的銘石。

動物神學在台灣的能見度還不夠高，當別人知道我過著蛋奶素的生活，常會嗤之以鼻說我不吃是浪費，甚至會說我聖經讀錯了之類的。不過，以前奴隸的主人用聖經當作盾牌與刀劍，說蓄奴是上帝的旨意。可是，大家開始認真讀聖經之後，就明白上帝其實是解放奴隸、讓奴隸得到拯救的上帝。以前男女的地位不平等，男人用保羅講的話當作盾牌與刀劍，說男人當家是上帝的旨意。可是，大家開始認真讀聖經之後，也明白上帝其實對男女的愛與恩典是一樣的。LGBT從以前到現在所經歷的事情也很類似，然而如今有更多的人明白，上帝的愛與恩典超乎了傳統所加諸的框架。當我們放下固有的價值觀，坦然地跟聖經面對面，其實我們會學到更多元、更寶貴、更重要的事情。（註2） 

註1：本文引用的經文參考自環球聖經公會的聖經新譯本，並將「神」改為作者慣用的「上帝」。

註2：有興趣進一步了解動物神學的讀者，可以參考英國牛津動物倫理中心主任Andrew Linzey牧師所著的《動物福音》（永望，2005）。作者正在翻譯他第一本相關著作《動物神學》，期待明年出版以後能促成更多討論對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