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為醫
1888年12月16日,張七郎出生於新竹湖口客家家庭。由於父親是一名漢醫,張七郎幼年即開始學習漢字、閱讀古書。1900年,他十餘歲時,當時台灣為日本所統治,他前往清國廈門學習漢文三年。1903年,他回台灣,就讀於新埔公學校。1909年,入學台灣總督府醫學校,即現今之台大醫學院。
1915年4月張七郎畢業後,服務於台北州立基隆病院、台北馬偕醫院和淡水仁壽醫院,並於1916年1月16日,在基隆生下長子張宗仁。後來,在瑞穗的大哥及在鳳林當漢醫的五哥都說東部非常缺乏醫生,希望張七郎能來,因此,他1922年來到東部花蓮港,在鳳林區開業仁壽醫院,並於1945年11月創辦鳳林初級中學,為第一任校長。
終戰結束後,他興高采烈,寫滿歡迎新政府的書法,並在花蓮籌建高大牌樓,張燈結彩,牌樓兩邊對聯是「萬眾回春事事須把握現在,一元復始處處要策勵將來」,上款則為「天下為公」、「國為民有」。1946年3月,他當選為花蓮縣參議員,並被推選為議長。同年10月,被選為制憲國大代表,赴中國南京,參加制憲會議。
張七郎的長男張宗仁,經台中第一中學校考入東京的日本醫科大學,畢業時,留在日本服務,後來到中國東北的滿州國,任滿州國立醫學院教授與產婦人科長。1946年9月15日,攜妻、子離開東北,10月20日下午,全家回到鳳林,接手父親的醫院,同年11月,並接手鳳林中學第二任校長職務。育有二子文滿、安滿。
1922年7月13日,三男張果仁出生在鳳林,及長,經淡江中學考入東京齒科醫學專門學校,畢業後至中國東北滿州國,與大哥張宗仁、二哥張依仁在海城仁壽醫院執醫,後來回故鄉鳳林當仁壽醫院醫生。其妻張玉蟬,六歲即入張家作童養媳,受張七郎夫婦栽培至高等女學校畢業,1947年年初,與張果仁結婚。先生受害時,她正懷有身孕。
枉死受害
1947年發生228事件,3月,在花蓮工作的張連溪先生告知張家,他於縣政府得知傳言謂黑名單裡有張七郎的名字,叫張七郎父子都去避難。然而,張七郎個性耿直,自認為張家從來沒有參加過任何不滿新政府的集會或團體,政府自會明察秋毫,根本無須躲藏。而一切歡迎新政府的活動事宜,張家仍都積極地參與籌備。
然而4月4日禮拜五晚上,國軍幹部帶領六名荷槍實彈的軍人至街上的仁壽醫院,稱部隊內有許多士兵上吐下瀉,請大夫盡量多帶藥品及注射藥前往急救,張宗仁不疑有他,依命前往。半小時後,又把剛從商店購物回來的張七郎之三男張果仁不由分說的架走,同時警察又帶領多名武裝國軍至山下果園張七郎的住處搜尋武器,不得一物後,即押走張七郎及二男張依仁。
當天半夜11時左右,下著一場傾盆大雨,從南方三公里公墓處傳來連續六聲槍響。
4月5日天未亮,張玉蟬前去果園張七郎住處,欲向公公報告大伯、夫婿被捕之事,才知公公、二伯也被押走,當時並不知道他們當中三人已受害,婆婆要她回去殺雞,準備四個便當;當婆婆帶便當去時,軍方只收了一份,應驗了婆婆在事發後所說:「上帝一定會留一個給我。」原來張依仁被搜身時,衣袋內有一枚現職軍醫上尉證章,又詢知曾前往中國東北病院服務,才免去殺身之禍。
5日下午約五時,家屬在鳳林公墓找到遺體,張七郎身上所穿的毛質內衣褲、橡皮長雨鞋、呢質禮帽等都被剝奪,只剩內衣褲護體而已;張宗仁眼眶層層密密受劍刺傷,右手腕下骨折;張果仁腹部受劍刺致大腸外露。當時父子三人都被反綁,由背貫前胸各受二槍而死。張七郎、張果仁被同置一坑,緊鄰約一公尺的另一坑置有張宗仁,三人均以薄泥沙覆蓋著,狀極悽慘,死時分別為60歲、31歲、25歲。
孤兒寡婦
1947年4月6日主日下午兩點,由鳳林教會徐復增牧師主持父子三人的告別禮拜,徐牧師以聖詩347首(〈有時咱經過美麗清靜河墘〉)安慰遺族,隨後合葬於家宅後院,其墓碑寫著:「張七郎、張宗仁、張果仁父子遭難之墓,民國36年4月4日夜屈死。」雖然張七郎的未亡人詹金枝曾向當局訴冤,然而訴狀不是被駁回就是相應不理。林獻堂先生衡量當時局勢,據實向她說:「告是無效的。」卻又擔心她的處境,再三叮嚀她:「兄嫂啊,妳不可以自殺。」
當時55歲的詹金枝雖然傷心欲絕,卻強忍住不在親人或他人面前哭泣,也叫年27歲、19歲的大媳婦、三媳婦不要哭,要堅強,因為大家還得好好活下去,負起養育幼子的責任。由於土地還在,婆媳開始學習農事,有時詹金枝一邊做一邊哭,一邊祈禱一邊吟詩,半夜時,也聽到她起床來吟詩、祈禱,還有哭泣的聲音。
張七郎生前是一位開業醫,太太是產婆,兼醫院護士,小時印象最深刻的是,每個主日,孩子們先行至教會上主日學,而禮拜時間一到,他和太太一定放下手邊的醫務,準時到教會作禮拜,不會因事而耽擱下來。事件發生後,醫院關閉,張家遺族全部住到山腳下的果園內。每天晚上舉行家庭禮拜,大家一起讀經、吟詩,再由詹金枝講解經文、祈禱,患難中使人更信靠主,228事件不久後,詹金枝即被選立為教會長老,1982年1月5日,於90高齡安息主懷。
感恩歲月
「有時咱經過美麗清靜河墘,樹木真青翠的路邊,有時咱遇到大憂悶流眼淚,如經過大風浪的苦海,免煩惱,心平安,倚靠主,免煩惱,心平安。」走過死蔭幽谷,張玉蟬回首前塵,其中有苦難也有祝福……
我幼時即來到鳳林張家,張七郎夫婦慈悲良善,視我如己出,非常疼愛我。在台東讀書時,因路途遙遠,我只能利用暑假及過年回來。當時,鳳林至台東的火車,慢車需七個多小時,快車要四個多小時,每當要出門至台東時,向正在看病的爸爸道別,即隻身走往車站。然而到車站時,爸爸早已騎腳踏車先到,買好快車票在那裡等我。
當時物資缺乏,大家普遍貧窮,相對的,我的家境就顯得不錯。我住女校宿舍時,三年沒吃過肉,日本人煮的飯菜也不加油,對我來說,非常難吃。有一次,我在宿舍躺了一個禮拜,不吃東西,也查不出病因。學校老師無奈地寫信給爸爸,告知我生病一事。爸爸接到信後,很快地來學校看我,沒說我生了什麼病,只把我由學校帶到台東他的朋友家,自己就先行回鳳林了。爸爸的這個朋友家境與我們家相當,我住在他家,他們吃什麼我就吃什麼,過了兩天,我就康復了,原來只是缺乏營養與胃口罷了。
戰後,我轉學至花蓮,因生活上難以適應,寫信給爸爸說不要讀書了,寧願回家洗衣煮飯。爸媽不肯,後來爸爸還親自來看我,當晚在花蓮過夜。隔天清早,我準備好行李,很高興地要跟爸爸回家,爸爸卻要我先把行李放在玄關處,並邀我至海邊散步。在海邊時,爸爸說:「妳看妳穿的衣服多麼漂亮,為何不讀書呢?」他一直苦勸我,直到我被說服,答應繼續讀書。
也因為到外地求學,我有數年的時間未參與教會,事件發生時,我個人的信仰仍停留在主日學的階段,家裡也由不愁吃穿到有勞動才有得吃的農家生活,然而,年少的歲月,充滿爸媽對我的愛,那份幸福幫助我勇敢地走過家庭的巨變,以及往後陪伴媽媽、照顧幼子的漫長歲月,並在信仰上重新得力。現今,孩子長大了,也很孝順,回想往事,雖苦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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