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夠資格嗎？
每次有基督徒的婦女打電話問我，她因著信仰在婚姻上面對困難時，我都會心虛地想著「我夠資格回答你這個問題嗎？」
我是一個社會工作者，從事家暴婦女服務，應該有十五年之久；同時，我也是一個基督徒，但我一年上教會的次數五根手指頭數得出來。因此，每次有婦女對我說：「社工，我的信仰不允許離婚，又要我盡量包容我先生，可是我真的受不了長期的婚姻暴力了，再繼續一起生活，我活不下去了！」我都會困在自己無法答出教牧版的正確答案而充滿愧疚感。於是，只能帶著婦女一起回到上帝面前，思考著神如何看待著我們這個人，又是怎麼期待著我們好好活著呢？因此我知道自己不是依照了自己的眼光與世俗的論斷來決定了「資格」這件事，而是因為我的工作與生命經驗累積下，明白很多時候婦女的困難與無力，並不是旁人輕易的三言兩語就能改變。所以這
時候的我，是一個器皿，提醒著她們關照自己心中的平靜，又或者當這一些自我責難降臨時，我們是否有信心倚靠上帝，相信自己並不孤單。
我該倚靠誰
阿雪，是我同事的個案，之前看著我同事為了服務她，整個人都快被吸乾，我除了心疼，好像也只能提醒同事還是要顧好自己的身心。後來同事因為離職得轉案時，阿雪因著對同事的依賴與不安全感，還特地先參與一次團體評定我是否有資格成為她的社工。於是不確定是否我已經通過了她的考驗，還是礙於督導權威的壓力下，同事離職後，她也轉到了我手中，也開啟了我潘朵拉的盒子，一起捲入了她情緒的深淵裡。
一開始為了跟阿雪建立關係，面對她一天二、三通電話，我都盡量將陪伴做到滿。終於她願意再度鼓起勇氣住進庇護所，也擺脫先生的掌控開始進行心理諮商。可是先生的精神暴力並不會因為離開而減緩，她對先生的情感依附也不會說斷就斷。於是住庇護所的一兩天，她就立刻跟先生聯繫，先生透過各種方式持續對她軟硬兼施，一下子威脅要在家中自殺，一下子又情話綿綿，下一刻又四處放話要到公司圍堵她。隨著先生的不定時炸彈隨時引爆，她的焦慮症也發作了。從一天兩通電話，到一小時
數通電話，然身為社工的我亦知悉這個剛出獄的男人早已抱持著大無畏的心情，其所言真可能一一實現。
我一面得安撫阿雪的焦慮，一面又從其他網絡得知相對人已放話要殺了阿雪，情急下我仍得提醒阿雪注意安全。然藥物再也無法抑制阿雪的恐慌了，阿雪持續地爆哭與無止盡地迴旋確認先生的情緒反應，也牽動了我不安的情緒，直到我和她一起哭了，哭著跟她說：「如果我的提醒，造成你的焦慮，那你先把我的話放在一旁，一切都是我自己多慮，沒有什麼事發生，你好好工作就好。」阿雪聽到都是我的假想遂也慢慢平穩情緒，但我知道危機還是在，而且阿雪自己也可能因為孤單寂寞而再度與先生聯繫，情緒將會再被牽動。
外部拉力與情感拉扯
現在的阿雪需要的是「外部拉力」，當外部拉力大過內部拉力時，阿雪才有機會真正地離開受暴循環裡。本來離家後就在尋找教會的阿雪，也透過諮商師推薦適合的教會資源，在機構婦女團體與教會小組滋養下，讓阿雪有不同「有形的」人在她左右，讓她至少感受到自己不是一個人，可是內在的空虛還是需要被填滿，而這絕非是人所能為之。
阿雪，得去面對自己對先生的情感依附來自於哪裡。好在阿雪很坦然面對自己的身心症狀，願意接受每個月精神科回診，每週也持續透過諮商不斷抽絲剝繭地看見自己的脆弱與堅強，又得在社工每日地提醒裡看見自己的需求與自我價值。當然要把自己一步一步撿回來的路並不容易，除了面對先生突襲在診療室外，還有令人瞠目結舌的法庭證據，更大衝擊則是先生在開庭後數日選擇在她家中自殺身亡，故意要讓她內疚一輩子。
這一切都讓阿雪每每倒地不起後，又在午夜夢迴與自殺意念搏鬥中拉住自己繼續往前走。好幾次阿雪在掙扎中來找我時，看著無力的她，我也不知道能為她做什麼，好在我知道她需要上帝，於是我準備一份專屬於她的「天父的話語」，為她禱告後、抽著這個卡片，也讓上帝陪著我們，有機會提醒自己，不要再陷入在過去的自責裡。
現在阿雪，還是很單純、很容易相信人，也還是很常落入孤單的情緒裡，但每每這樣的時候，她都會告訴我：我現在也只相信祂了。我不確定她能這樣支撐多久，會不會又會跌倒、受傷，但至少她多了一個資源，那就是相信自己，也相信上帝。
石頭路上我和你
神未曾應許天色常藍，人生的路途花香常漫；
神未曾應許常晴無雨，常樂無痛苦，常安無虞。
神卻曾應許生活有力，行路有光亮，作工得息，
試煉得恩助，危難有賴，無限的體諒，不死的愛。
神未曾應許我們不遇苦難和試探，懊惱憂慮；
神未曾應許我們不負許多的重擔，許多事務。
神卻曾應許生活有力，行路有光亮，作工得息，
試煉得恩助，危難有賴，無限的體諒，不死的愛。
神未曾應許前途盡是平坦的大路，任意馳驅；
沒有深水渠汪洋一片，沒有大山阻高薄雲天。
神卻曾應許生活有力，行路有光亮，作工得息，
試煉得恩助，危難有賴，無限的體諒，不死的愛。（註1）
這是我在寫阿雪故事時，突然間想起了這一段經文，就如同先前所述，我自認在信仰上的不足，讓我在邀稿後不斷地思考到底哪一段經文適合用在這篇文章裡。但感謝上帝，在最後一刻給了我這份感動，也讓我想起最近一次跟阿雪會談時，阿雪說著現在偶而仍會陷入低落無助的心情，也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喪氣時，我們聊起這段路的不容易。於是阿雪突然領悟到，未來的人生也許也不會是康莊大道，必定仍充滿著大大小小的石頭，但至少我們知道了無需勉強自己光者腳丫踩上去，我們可以選擇繞過或是穿起鞋子保護自己。我想我應該把上面這一段詩集也送給阿雪，在未來生命路上提醒彼此。
這一路上我想自己不只是陪伴著婦女一起自我覺察與創傷修補，而是我也與她們一起在進行著蛻變。
註1：《神未曾應許天色常藍》這首美麗詩歌的作者是加拿大詩人安妮（Annie Johnson Fl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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