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我,在教會做禮拜的時候,都會很努力研究詩歌歌詞,然後生氣地跑去跟大人辯論:這種歌詞跟聖經有什麼衝突?到底為什麼要「聖哉、聖哉、聖哉」地唱十分鐘,你們知道自己在唱什麼嗎?還有〈使徒信經〉,先別管童貞女馬利亞要怎麼生孩子,你們有想過自己宣信「肉體復活」,究竟是信了什麼嗎?直到最近,我讀了哲學家路德維希.維根斯坦的傳記《天才的責任:維根斯坦傳》(Ludwig Wittgenstein: The Duty of Genius ),才對自己過去不成熟的行為有了新的體悟。
維根斯坦論語言的有限
維根斯坦當初從航空學轉去念哲學,是因為他看不下去一堆哲學家認為所問的問題沒有人能夠解答,就自以為是問題太過深奧。但對維根斯坦來說,他們其實是問錯了問題,例如什麼是時間?上帝存在嗎?過去的哲學家都試圖去說那「不可說」的事物,難怪這些問題根本沒辦法被回答。
維根斯坦認為,語言可以描述的事物有極限,而在語言範疇外的事物,只能用「顯示」的。他看見很多文學家都試圖描述那些不可說的事物,但其實光是把發生的事講清楚,反而就什麼都說了。「把可以說的說清楚,對不能說的保持沈默」,對維根斯坦而言,就是身而為人的責任。由於太多人搞不清楚什麼是語言可以處理的,又什麼是只能用顯示的,以致整天問錯問題,而他要做的,就是好好地把這條界線畫出來。
到底要怎麼把語言可描述的和不可描述的界線畫出來呢?學過計算理論就懂,要不是把界線外不可描述的事物舉出,就是把界線內所有的事物都描述清楚。然而,人只能活在語言的界線內,並以此溝通,當然不可能用語言去描述語言界線之外的事物;最多只能站在語言的界線內,把所有能說的都說清楚,好讓人們注意那只能被顯示的,也是真正重要的。這就像我沒辦法說明「上帝」是什麼,但可以邀請你和我一起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向上帝祈禱。
從此,維根斯坦開始試圖把所有可以說的都說清楚,而有了後來的《邏輯哲學論》:用「真值表」來定義所有的語言與事物的關係,再清楚告訴人們哪些命題是沒有意義的,這也就是後來離散數學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就在這個天才覺得自己已經把語言可描述的事物都描述清楚,也已經解決了世界上所有的哲學問題之後,維根斯坦便離開劍橋大學,回到奧地利成為一名鄉村小學教師,為小孩講故事。
語言,因為它「有用」
即使維根斯坦以邏輯實證論推斷語言可說的內容,但當我們說話時,又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得畫出真值表才能溝通嗎?若兩個正在溝通的人卻對同樣的語言畫出不同的真值表,問題到底是說的人,還是聽的人?維根斯坦在出版《邏輯哲學論》後,人生仍舊被這些問題困擾著;雖然有生之年他沒再出版任何著作,但後期的思想卻完全推翻了前期的內容。
後期的維根斯坦提出了著名的「家族相似性」概念,糾正人們對語言的誤解。舉例來說,「遊戲」是什麼?好玩的事物都叫作遊戲?可是當我們把棒球比賽叫做 Game,就偏偏有像美國職棒選手 Anthony Rendon 這種人跟記者說:他只把這個遊戲當煩人的賺錢工作;又或是:遊戲都會分輸贏,但扮家家酒就沒有輸家贏家。說不定,只因為扮家家酒和 UNO 一樣好玩,所以它們都叫作遊戲;UNO 又和棒球都一樣有輸贏,所以也叫作遊戲,但扮家家酒和棒球可能一點關聯都沒有。這些事物都叫作遊戲,只因為人們都這樣說、這樣用,能夠一起玩。
維根斯坦指出,當我們以為已經找到某個語詞的真正定義,這其實只是在同一個語言家族中而已,很多時候真正的黑天鵝事件(註1)還沒發生。例如,當大家沒有去數吸管有幾個洞以前,還以為我們對「洞」有著相同的定義呢!
語言,不是因為我們在說某個詞的時候,人們腦中會出現同樣的圖像;語言的重點是因為「目前它有用」。正如我們現在還在學習古典力學,也不是因為它揭露了世界真實的本質,而是目前這樣計算是「有用」的。詩歌歌詞也是,〈使徒信經〉也是,不要自以為只因人們沒辦法回答自己在唸什麼,就表示我們問了很深奧的問題,其實這是因為「有用」才唸的。因為,信仰的語言能使有相同信仰的人們共處;而信仰告白的過程,也是我們屬於同一個群體最好的證明。
附註:
1. 黑天鵝事件指極不可能發生,實際上卻又發生的事件。
延伸閱讀:
1. 《天才的責任:維根斯坦傳》,雷伊.孟克(Ray Monk)著,賴盈滿譯,衛城出版,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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