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會走上全職傳道這條路?不知道別人怎麼描述,但就我自己的經驗,耳邊不曾聽過上帝呢喃著要我去讀神學院;我也不太喜歡激勵奮進、感人肺腑的獻心會。莫非是禱告後感到平安喜樂,而做出的決定嗎?非也。因為往往禱告後平安,是你對環境資源很篤定;喜樂,是因為這個決定符合自己的心意。
當我細細思索,之所以會去讀神學院,當個全職傳道人,純粹是我對自己生命的展望和願景,以及回首過往生活經驗的詮釋和分析;然後,在有上帝同在卻惶惶不安,稍稍害怕又興奮的情況下,所做的決定。二十年來,有沒有自責後悔?有的!會不會辛苦難捱?會的!是不是孤單寂寞?是的!但我卻實實在在不曾懷疑,這是值得我一輩子委身的路。
夢裡尋他千百度……
我個性其實軟弱、不果決,生命成長過程中有許多嚮往,卻因自己閒懶不積極而錯過。在大專畢業時,心中就曾閃過想要成為全職傳道人的念頭,但當時完全沒有膽識和魄力獻身。金門當兵退伍以後,我從事過報社記者、補習班老師、超商店員……,到後來決定去美國讀資管碩士時,心裡已經很篤定未來的生涯規劃:資管專業可以讓我有一份穩定的工作,由於我的企圖心完全不在工作事業,既不求加薪也不愛升官,故我可以全心力在教會服事,立志當個優質的長老。
1998 年自美國返台,我真的照這個計畫實踐。當時我的工作是系統分析師,但每個週間晚上都有教會聚會,週末更是服事滿檔,穿梭於兩個教會——我是大專學青輔導、社青會長、夫妻團契顧問,又帶查經班、禱告會,教成人主日學,且參加兩個教會的詩班,修神學院延伸課程,然後還有一個老婆、兩個小孩。如此疲累高壓地過了五年才覺悟,自己若果真要過這樣的生活,去神學院受正規訓練是我的義務。
我 39 歲才進台灣神學院,道碩三年再加兩年神碩訓練(論文沒有完成),已經很老了才在台北大專學生中心任職菜鳥傳道師,三年後在古亭長老教會封牧牧會至今。這果然是一條值得我委身的道路無疑!且讓我稍稍分享這十五年的傳道人生涯。
我們聚,是為了散
所有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的大專工作者都熟悉「我們聚,是為了散」這句話,並且深刻體驗、實踐。因為大專團契的存在本是過渡、短暫的,學生快速頻繁流動來去是常態,不像地方教會是以比較永續的思維在經營。大專團契的服事會讓人更容易覺察:得珍惜每一次相聚的機會,彼此扶持、互相學習;因為成員不穩定、流動性大,現下說聲再會,下次真不曉得何時再見面?
然而,令人訝異且遺憾的是,一些牧會的牧師有看輕大專事工的傾向,連帶也看輕大專工作者。這些牧會的牧師不知哪來的誤解,認定大專事工比較輕鬆,以為學生的牧養比較容易。再加上大專事工服務的對象是較沒資源的大專學生,大專中心往往必須到處募款尋資源,這也形成大專工作者每每和一般牧會的牧師站在一起時,就像是矮了半截的病態情形。甚至前些日子七星中會中委會否決一位台北大專傳道師的封牧案,其理由是要縮減人事,以逐步裁撤大專學生中心,就是輕視大專宣教工作的展現。
事實上,大專工作者的服事一點也不比牧會的牧師輕鬆!沒錯,大專工作者服事對象主要是大學生和研究生,所要處理的事務、問題也相對單純,但是他們為了陪伴、帶領這些年輕人而付出的時間、精力和委身的深度,卻不是牧會的牧師能夠企及的。尤其學生和工作者的關係、距離,比起教會會友和牧會的牧師則更親更近,而他們在時間、精神的耗費也是更巨大的,例如學生和大專工作者會討論的問題,其廣度、深度往往大過一般會友和牧師所討論的。
我在台北大專三年傳道師的服事,有很長的一段時期每星期要帶領四、五個學校的團契,而我帶領團契的模式是:每個學校團契每週都會有一個晚間的大聚會和一個中午的查經班;亦即,我是天天白天、晚上都穿梭在不同校園,北自基隆海洋大學,南到三峽台北大學。而我相信全部的長青團契大專工作者,由南到北都是類似的工作量和優質服事。因此,那些牧會的牧師到底哪來這麼大的錯覺,敢輕視、貶低大專事工和工作者呢?
但我知道我不會,因為我現在正是一個在地方堂會牧會的牧師。
你攏滿面春風,我攏在淋雨
我在古亭長老教會封牧、牧會至今約十二年,或許在大部分長老教會牧師眼中看來仍屬資淺,而我的確也還在孜孜不倦地學習。這十二年來,我每週有兩場不同經文的主日講道(台、華語)、兩個不同經卷的查經班、撰寫一至兩篇週報文章,再加上其他牧養和行政工作,其實事工量仍低於我在大專中心的服事
當然,在地方教會牧會要面臨的狀況複雜許多,會友年齡層由小到老各有不同需求,各類牧養的問題從年少、青壯到長者也都不一樣,再加上婚喪喜慶、送往迎來,一位認真的牧師在教會牧會同樣非常辛苦。
我會強調認真的牧師非常辛苦,是因為實況明明就有不少牧會的牧師閒懶不認真:週間五天完全匿跡不說,連主日禮拜唯一的講道也抄襲其他牧師的講道篇。不過,說這些奇怪牧師「閒懶不認真」並不準確,因為他們雖然不認真牧會,卻汲汲於教會政治的合縱連橫,聯袂輪流搶當各種議會的議長、爭奪有利可圖的教會機構董事資格。這種惡劣的情形大多出現在牧會的牧師,卻少見有從事大專事工的牧師捲入其中;或許畢竟成天和大專青年混在一起,多少總會秉持一些理想性格吧!
雖然我在長老教會當傳道師、牧師至今才十五年,但看盡一些掌權惡劣的牧師欺負相對良善盡責的牧師(譬如大部分大專工作者),卻少有人質疑聲援。我推測是因為這個世代長老教會正漸漸陷入一些難以復原的窠臼窘境:一是無所不用其極強調「量的成長」;其次是完全忘記「教會存在的目的」。
教會,被當成「組織」在運作
現在的長老教會已經漸漸看不到前人口中尊稱的「人格者」牧師了;較多的是拿著聖經傷害「異己者」的保守基要派牧師,還有連聖經都不用拿,直接爭權奪利的牧匠。長老教會中,當然還是有不少認真正直、敬神愛人的好牧師,但整個信仰群體對自己(教會)存在的意義和目的,卻已經模糊不清,甚至本末倒置了。
教會是「基督徒群體的聚集」,聚集的目的應是幫助基督徒有能力在生活中「榮神益人」。試想,基督徒若定意盡力在世界活出上帝國價值的生活,一定會非常辛苦、疲累,甚至到力竭、受傷、喪志的地步。這時,基督徒需要回到基督徒信仰群體(教會)休息、養傷。從上帝的話得到指引,在聖徒相通中經驗聖靈的能力,並彼此相愛、相扶持的操練。當基督徒重新得力、生命重建以後,再受差遣回到自己每一天的生活,展現上帝國的價值與能力。
一個基督徒的敬虔並不是呈現在教會(或宗教活動)中,而是呈現在生活中。很清楚的,教會存在的目的是為著每一個基督徒的好處,幫助基督徒在生活中活出上帝國的價值。但現在教會本位主義的思維,卻讓「基督徒聚集」漸漸演變成一種「組織」;一旦「教會」被視為一個「組織」,這個組織就會理所當然想壯大自己,以永續經營的概念延續自己的存在。如此一來,變成一個組織的教會,自己就成為存在的目的,組織的茁壯、人數的增長竟變成信仰的核心;有野心、心術不正的牧師,也就正好利用這樣的趨勢,將「組織」茁壯為己所用,而基督徒的存在反過來是為了延續、茁壯這個原本是教會的組織。這是極悲哀、本末倒置的錯謬!
只有全職傳道,才是上帝的呼召嗎?
這個時代的確欠缺能夠妥適解說、應用上帝話語的牧師;每每看到教會宣講著似是而非、傷人不益己的差謬教導,都令人扼腕噓唏不已。但是千萬不要誤會牧師是教會的救星,彷彿有好的牧師就會有健康的教會,這是錯誤方向的思維。
一個好的牧師當然很重要,但更要知道,每一個基督徒都得在自己的崗位上領受上帝的呼召,在各自的工作、家庭、學習場域、社區中活出上帝國子民應有的樣式,這才是基督徒活在這個世界被賦予的責任。而當基督徒這樣認真地生活,就一定需要「信徒的聚集」和「聚會」;基督徒聚在一起敬拜上帝,但在各自生活中直接面對上帝,與上帝會遇。不是只有全職事奉才是聖職,亦不是只有牧職才是上帝的呼召;我們都領受上帝的呼召,在不同的領域、範疇中,用生活向世界宣講上帝的愛與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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