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是宗教改革500週年的大日子,各地基督教會多已熱烈準備慶祝。「500週年」是以馬丁‧路德在1517年引爆改革契機為準,但宗教改革並非單一事件,也不是一時的激情,早在中世紀就不時有人提倡改革,只是一再被壓制而功虧一簣。後來較為人知的是英國的威克里夫(John Wyclif,約1320-1384)、捷克的胡斯(Jan
Hus,1371-1415)發難批判教會的腐敗專斷,與馬丁‧路德同期的有瑞士的慈運理(Huldrych Zwing-Huldrych Zwingli,1484-1531)、法國的加爾文(Jean Calvin,1509-1564),也相繼對抗教廷傳統與權勢,最終開創一個新的體制、新的神學的教會。英國的教會則因為國王亨利八世的婚姻問題不容於教宗,遂毅然脫離羅馬教會,自創「英國國教」,也算是一股對抗的力量。這是跨世紀、跨國界的改革運動,雖然並未一舉推翻當時的羅馬公教,卻因此產生了新的教會,也促成羅馬公教的質變。
一般而言,宗教改革的地區,包括德國、荷蘭、北歐、英國、法國及瑞士部份地區。正當宗教改革風起雲湧地進行,宗教藝術也隨之產生變化。在此之前,歐洲的藝術還沉浸在文藝復興的氣息中,我們熟知的米開蘭基羅、達文西、拉斐爾將希臘、羅馬時代的藝術風格推到極致;然而在宗教改革地區的藝術家,卻展現另一種藝術面貌,導致十六、十七世紀的宗教藝術分道揚鑣,各顯特色。相對於東方正教強調「千年傳統」維持不變,西方教會則不然,其神學與藝術表現,從中世紀直至今日,不斷隨時代而變遷,「創新」成為必然的要素。就繪畫藝術而言,每個世代都有新的風格,以改革的姿態遠離上個世代的牽連。
為教會服務
從中世紀以來,尤其文藝復興時期,歐洲繪畫藝術主流幾乎是為教會服務的,舉凡教堂建築、壁畫、雕塑、插畫、圖飾等,大多背負著信仰的任務。這些藝術家受聘於教會,在符合當局或主事者的想法中,展現其藝術才華。以義大利畫家佩魯吉諾(Pietro Perugino, c.1446-1523)為梵諦岡西斯汀教堂所做的《耶穌將天國鑰匙交給彼得》為例,其根據來自馬太福音十六章19節,耶穌對彼得說:「我要把天國的鑰匙給你,凡你在地上所捆綁的,在天上也要捆綁;凡你在地上所釋放的,在天上也要釋放。」畫作中除了耶穌與使徒之外,其他人的衣著竟然是十五、十六世紀的樣式,背景的房子則是文藝復興時期的建築風格,似乎意圖將耶穌的故事跨越時空地搬到當時的義大利。這是一種「以古喻今」的概念,所要強調的是教宗權力與傳承,即歷任教宗認為他們所領受的權力,正是從耶穌將天國的鑰匙交付彼得,然後一脈相承。這樣的作品當然有維護教會體制的作用,和許多教堂壁畫一樣,除了聖經的情節可以「看圖說故事」之外,有時也將主教、聖徒入畫,隱含以教廷為中心,表揚敬虔、順服、忠誠的美德,也藉富麗堂皇的裝飾誇耀財勢。
強調耶穌的受苦
除了耶穌的形象,聖母馬利亞也是表達教會神學與屬靈地位的主題,藝術家常被委託畫製「天使報喜」、「聖殤」、「聖母與聖嬰」、「聖母加冕或升天」等作品,這些在宗教改革藝術中是不多見的。我們可以看出,舊教傳統的藝術,常是呈現耶穌、馬利亞高貴、神聖、榮耀的氣質,甚至具有華麗外表與高不可攀的神性地位。與此形成強烈對比的,宗教改革地區的藝術表現,卻是強調耶穌的受苦形象、道成肉身的卑微,與人性的特質。德國文藝復興時期畫家格呂納華德(Matthias Grunewald,c.1470-1528)所畫的《釘十字架》(The Crucifixion),在德國伊森海姆(Isenheim)修道院醫院裡,是三摺的聖壇畫中的主要畫面。其中耶穌受苦的表情、疼痛而痙攣的身軀,與佈滿麻瘋傷口的皮膚,令人感到緊張。格呂納華德如此表達,有異於當時的流行,正好顯出獨特的風格,而在這醫院裡休養的麻瘋病人,應該更能體會道成肉身的意義。
避免偶像崇拜
宗教改革產生的新興教會,在藝術上的表現與神學一樣,截然不同於舊教的傳統。他們的禮拜堂力求簡潔、樸素,不再有繁複的壁畫,為了讓文盲了解聖經內容而畫的聖經故事,不再出現於公共空間,改以聖經插畫或印刷品呈現。教會為了避免偶像崇拜的疑慮,將教堂中原有的雕像拆除、燒毀,若有以黃金裝飾聖壇、聖器,也銷熔再製,甚至少數存在的壁畫也以灰泥塗料覆蓋。無論如何,就是要讓人的情慾、世俗的價值從教會逐出,使人專注「上帝的話」,讓教會「歸正」到以上帝為中心的信仰。
加爾文在這方面做得比較徹底,任何因素足以影響人聆聽上帝的話,都被他排斥、反對,所以圖像與雕塑當然不復存在,連具有信仰象徵的十字架也從教堂中移除(可能因為有人對著十字架禱告)。馬丁路德的教會對於藝術的態度是比較寬容的,起先他們也主張除去教堂中讓人緬懷舊思維的圖像與雕塑,後來從消極到逐漸接受,只是並未再現滿滿強烈攻佔視覺的圖像作品了。
由於改革的教會不再聘請藝術家從事有關教會藝術的創作,再者,十六世紀之後中產階級逐漸興起,藝術家轉向接受個人或職業公會委託,繪製肖像、風景、靜物。此時繪畫的內容變得世俗而多樣化,歷史的題材、風俗民情取代了神聖的信仰主題。這是藝術家的謀生之道,無可厚非,像荷蘭的畫家林布蘭特(Rem-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1606-1669)雖然有許多聖經主題的畫作膾炙人口,然而他的肖像畫、風俗畫也是等量齊觀,其中著名的《夜巡圖》,即是受保全職業公會委製的作品。
宗教改革影響基督新教地區的藝術發展,大量與巨幅的教會藝術似乎已如昨日黃花,雖有人仍以教堂或信徒生活為創作題材,也僅是少數,信仰或聖經詮釋已不再是藝術關注的重點。相反地,舊教的教會為因應宗教改革的衝擊,大力提倡「反宗教改革」,同時也促成內部的反省與變革。1545-1563年在義大利天特召開的「天特會議」(Council of Trent),即是以反宗教改革、鞏固教會權威為主旨,結果也宣布停止販售贖罪券,成就了改革的一步。天特會議鼓舞教會與信徒直接以豐富的感情、強而有力的藝術表現來回應信仰的光彩,彷彿以此炫耀教會的堅實富強,「巴洛克藝術」因應而生,成為十七世紀的主流。這樣的光景其實維持不久,當藝術的聖俗分途已成定局,民間藝術不斷興盛起來,「基督教藝術」的能量卻逐日消減,如何不被擠出藝術史的舞台,應該是另一個改革的課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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