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若有人問我妳的爸爸是怎麼樣的人,我常常會說:「喔!他很高,然後很嚴肅。」除了他接近一百九十公分的傲人身高,還有嚴肅的性格,我很難再說出其他對他的形容,因為我們能相處的時間實在太少了。爸爸是個在工廠輪三班制的工人,常常下午回到家中,他正在房間休息,等到晚上我準備睡覺了,他重重的腳步聲咚咚咚、野狼機車打檔的聲音劃破郊區夜晚的寧靜,他要一路工作到早晨,而等我下課回家,他又在房間休息。記憶中的他,用那大大的雙手,抱著我搖啊搖,輕輕地拋起、穩穩地接住,但實際上我們卻甚少有接觸,最多就是每個禮拜從教會離開後,他騎著那台野狼帶著我和姊姊,到附近的速食店吃快樂兒童餐,我們說的話總是很少,他好像總是很嚴肅。
國中的時候,爸爸任職的工廠因老闆捲款潛逃惡性倒閉,那時失業的爸爸常常頭戴鮮紅字體的抗議頭巾,東奔西跑與其他工人一起上街抗議。抗爭稍歇,爸爸也找到另一間工廠開始上班,他開始有了新的興趣:路邊撿回收。那時候人們常常會把要丟掉的大小東西堆在家門外,爸爸下班會騎著車隨意遊晃,帶回大大小小的東西,從書、椅子、玩具、到上百支的筆……等,家裡開始堆了許多二手物品,有一些堪用的東西,我和姊姊就拿起來用,不堪用的書本紙張就拿去回收場賣。雖然多了新奇的東西讓我覺得很開心,但是心裡也暗自覺得有點丟臉:我的爸爸,是個撿回收的爸爸。有一次,被教會阿姨載著回家,遠遠就認出那高大的身影、寬厚的肩膀、騎著紅色野狼過來的就是爸爸,阿姨發現問道:「咦?妳爸怎麼載那麼多東西啊?」我看著他載著一大紙箱的東西,慢慢地騎過,只能笑笑說不知道,臉上卻忍不住發熱起來,深怕被發現我爸爸在撿回收。我從來沒說過,因為對爸爸所做的感到丟臉本身似乎就是件丟臉的事情。
認識主耶穌開始看見
大學時期因著學校團契的帶領,奮起讀經、享受團契生活,真正開始認識主耶穌,我開始看見自己性格中的驕傲,以及生命中的恩典,特別是一向包容著我的家人們。仍對直接表達感情彆扭的我,試著用文字承載我的感謝與歉意,當我回到家中,就在媽媽的書桌、爸爸的名片夾、姊姊的床上,像藏寶一樣把我的心意透過一紙信箋放在他們熟悉的地方,特別是跟爸爸的關係,就從這樣的行動開始破冰,試著結結巴巴地說出我愛你,也試著把那因長期粗重工作而生出厚繭、水泡的大手,抓過來按摩,握一握;還有找到機會就多聽他說說當年勇,或是細數戀愛史,一步一步,我們父女的心因為這樣更親近了些。
有次爸爸恰巧談起當年撿回收的故事,我心中的複雜情緒開始攪動,正當我在猶豫要不要避談這個話題時,爸爸說起:「那時候街上好多人把東西丟在外面,妳知道,甚至有一組完好的沙發耶!紙的價錢還不錯的時候,載幾箱書賣的錢,我就請妳媽媽拿去捐給那個GOOD TV,固定五千啦;雖然後來體力比較不好,大家也比較會請回收車載東西了,就沒有回收的錢啦,但我想說還是盡量維持奉獻啦,我們有能力,還是要盡量幫助人。」餐桌邊的一席話,讓我心中愧疚不已,當初的丟臉感覺已經飛走,這才明白爸爸一直是個惜物、用他的力量默默在關懷社會的人,而我卻用我偏頗的眼光錯看了他,覺得他太執著在做這個感覺別人都不會去做的事情。因著分享,愛就愈來愈多;當我們愈來愈懂得彼此傾聽,我們的家庭愈能去真實地把愛活出來,而不是可惜地藏在無言的關懷中。
一場帶來轉變的車禍
因著一場車禍,已經快變成老骨頭的爸爸不堪一摔,必須停止工作將近半年靜養,等待肋骨接合。他多出來的這段時間,開始和媽媽讀經,開始抄寫聖經練字,那段期間我聽不到他招牌的重重腳步聲,但卻能聽到他專心寫字,筆尖劃過舊作業簿的唰唰聲,還能看到他不服老,不願意戴上老花眼鏡,就瞇起眼睛讀著字體不大的聖經的可愛模樣。當我看見他的轉變,那種學習的熱忱,剛好教會也開辦了第一屆的白話字班,我便邀請他一起學,他又惶恐又開心地成為我的同學,從此,阿伊屋ㄟ喔的讀字聲可說是日日繞樑,老師發的練字簿,他總是比我多寫好幾頁,我為班上出的白話字複習考卷,勤奮上進的他,竟然是將近十個人中最高分。
因著愛,我們的家多了笑聲;因著愛,我看見爸爸原來不是嚴厲的人,甚至跟嚴厲差得太遠了,有了漸漸變得可愛的他,我們的家可說是恩上加恩!感謝主,若不是主的恩典與憐憫,這場車禍怎能變成我們家轉變的契機,我親愛的阿爸,從來只收我們寫的卡片的他,竟然也開始寫卡片給家人們,用和他腳步一樣重的筆觸,字句中刻出對我們的關懷和祝福。當人們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會說:「我家一起讀白話字聖經!」
(編按:幸福家庭徵文得獎作品已全數刊載完畢,祝福所有作者與讀者繼續在上帝的保守當中建造幸福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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