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對我來說,是人生重新開始的一年。自2006年春天台灣的第一份工作開始,我一直很想找個時間前往法國的泰澤,體驗靈修生活的滋味。然而,忙碌的工作生活開始奴役著我,每日生活就是被工作追逐與主宰。掙扎於普世宣教事工的參與和現實生活的需求,我被職場上的不近情理與苛求吞蝕。「憤世嫉俗」與「自我貶抑」主宰我的日常生活。對於未來,總覺得前途茫茫。2010年底將近三個月每日工作超過16個小時、一個禮拜上班7天的生活,終於讓我明白如此幾近變態的生活必須停止,所以我在尾牙當日離職,就這樣離開工作將近5年的公司。
面對突如而來的人生豪華假期,我決定要做幾件人生當中一定要做到的事情,其中之一就是要去一趟法國的「泰澤」。身邊許多好朋友,每每提起他/她們去「泰澤」的經驗,字裡行間透露出「泰澤」在他/她們靈性生活與生命中的重要地位,而我也羨慕他/她們言談當中的那種滿足與自信。因此我決定趁著2011年5月份要前往瑞士日內瓦參加「普世改革宗教會聯盟」的執委會之便,順便去趟「泰澤」至少一個月。經與對泰澤熟悉的長輩相談之後,由於參加泰澤的大多數是30歲以下的青年,同時就我想要待一個月而且只有我一個人的計劃來看,不太適合。最後我決定前往2005林霓玲牧師也去過的「曠鄉」。
※「曠鄉」:新教女性靈修團體
「曠鄉」,法文名是Grandchamp, 位於瑞士法語和德語區交界的Neuchâtel附近大概半個小時車程的小鎮。Neuchâtel又可稱為「新堡」,是「新堡省」的首都,中世紀建城並於2011年慶祝建城千禧年。新堡或許沒有日內瓦來得出名,但在宗教改革的歷史中卻佔有一席之地。1530宗教改革時期,因受宗教改革家Guillaume Farel的影響,決定接受新教為期宗教,城鎮的歷史與領域皆與日後新教的發展息息相關,包含影響第一本在法國發行的新教聖經以及成為最後一個加入瑞士邦聯的省份。
1930年代,一群來自瑞士法語區具有新教背景的婦女重拾「靜默」在信仰生活上的重要性。她們體驗上帝的話語在她們內心不斷迴響並對每日靈修生活有了正面的影響,因此她們自己在曠鄉這個地方的一個小房子中開始一年一度的避靜。避靜的次數從原本的一年一次,增加到每年數次,以便讓更多的婦女可與參與在避靜與默禱的行列,「曠鄉」這個團體並因此孕育而生。
※遺世獨立卻不封閉
「曠鄉」又稱為 “Communautéde Grandchamp”,雖沒有非常的著名,但在瑞士新教以及基督教婦女團體圈內卻佔有一席之地。與「泰澤」屬性類似,也是靈修營地,而「曠鄉」特別之處在於它具有新教的背景,而且是以修女為主的女修道院靈修團體。它與泰澤關係友好,不少「曠鄉」修女的兄弟也是「泰澤」的修士。在這裡生活的修女大部份是為基督徒,但卻又過著天主教修道院的嚴謹宗教靈修生活。修女們主要來自歐洲國家,但也有阿爾及利亞、以色列、剛果甚至是印尼等非歐洲國家的修女,總數大概是50人左右,最年輕的修女大概25歲左右。每個人皆會二種以上國際語言。制服以藍色為主,夏袍為淺藍色,冬袍為深藍色,另外重要場合穿的袍子則為白色。
Grandchamp中譯為「曠鄉」,非常貼切描述修院所處的地理位置和環境。修院處於麥田中央,四周都是大片的牧草地和麥田,從修院入口處走路大概20 分鐘就可以到達「新堡」著名的新堡湖。附近都是農家,不遠處的山坡就是孕育瑞士著名「新堡」白酒的葡萄園。鄉下的安靜,讓人可以每天早上在鳥叫聲中起床,也在不同的鳥叫聲當中就寢。從我的房間還可以聽得到走路十分鐘距離之外的小火車響笛的聲音以及急行在高速公路上飛嘯而過的汽車與摩托車引擎加速運轉的聲音。「曠鄉」雖然遺世獨立,卻沒有因此將自己封閉,不同於刻板印象當中的修院,「曠鄉」沒有具體的入口,也沒有圍牆。走入屬於「曠鄉」的範圍,在這邊,一點都不覺得是居住在修會內,只有當身穿淺藍色袍子的修女從某棟建築物出現的時候,才會知道這個地方不一樣。
※參加志工計畫
我參加的是「曠鄉志工計畫」。俗語說:「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在「曠鄉」亦然。要成為「曠鄉」的志工,就必須以自己的勞力換取食宿,而且至少需停留一個月。志工不限性別與年齡,但必須事先申請。負責審核的修女會經由志工回答的問題進行初步判斷申請人是否適合「曠鄉」以及「曠鄉」是否能夠提供申請人在靈性上的幫助。有鑑於「工作」在「曠鄉」的靈性生活訓練中占有重要比例,「曠鄉」希望來參加志工計畫的志工們有足夠的體力和成熟的態度面對工作上的要求,因此「曠鄉」設定大部分的志工年齡層必須是介於20歲以上、65歲以下。或許因為是修女院的關係,「曠鄉」的志工計畫並沒有法國泰澤或者是蘇格蘭的愛奧那島(Iona)來得名聲響亮。大部份來到曠鄉參加志工計畫的人以歐洲年輕女性為主,亞洲的部份則是以韓國為主。在我之前,也只有林霓玲牧師參加過「曠鄉」的志工計畫。而她之所以知道「曠鄉」,也是經由在臺的歐洲宣教師轉告得知。
我在一個5月不算溫暖的禮拜天下午抵達「曠鄉」。拖著我的大行李走在路上,邊走著邊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走到別人家的後院。遠遠的,看到一個黑色穀倉建築物,在前方的十字路口左邊有著 “Grandchamp”的路標,右邊則是「此路不通」的交通號誌。沒有任何明顯標誌的入口,很難讓經過的路人或者是前往遊湖的觀光客對「曠鄉」有好奇之心,反而增加「曠鄉」的些許神秘感。
※洗衣規則表現修道院文化
安頓好自己的行李,前輩志工、來自泰國的Lit帶我走一圈修院認識環境。修院能運作得井然有序,勢必跟長久以來建立起的生活規則和制度有關。而這些生活規則與制度除了反應修院背後的文化脈絡、做事經歷,也顯示出修院對於信仰、生活以及工作的信仰準則。以修院的洗衣房為例,衣服以不同材質、顏色、功能和以及不同的居住者屬性分類,所以一共將近有15個籃子可以讓你丟骯髒的衣物。 我算過光是上衣就有七個籃子:有顏色且是棉質的、修女的、志工的(含有顏色與沒有顏色)、花園工作穿的(現在大概有五個志工加一個修女在花園工作)、訪客(分為1-4天短期與超過4天以上)。另外還包含訪客的床單、被單、枕頭套、小方巾、毛巾等,全部都有專屬的籃子,就連內衣和襪子都有籃子可以丟,但僅限修女和志工們可以使用。另外,每棟建築物的床單、被套、枕頭套等用品全部以不同顏色的縫線和記號作為區分。每個要送洗的人,不論是修女或者是志工,都必須在自己的衣服上縫上自己專屬的標記,剪下一段目前沒有人使用顏色的縫線先黏在架子的空格上並貼上我的名條,同時用同樣的縫線縫在送洗的衣服明顯處。衣服送之後,洗衣房工作的阿姨和志工便可因此辨識這是誰的衣服,屆時每件乾淨的衣物就會乖乖地躺在它的主人的架子上等著主人拿回去。沒有特別標示記號或者是縫線的衣物,也會有一個專屬的格子等人去認領。如果過了一段時間沒有人認領,就會被收在一個大衣櫃,讓有需要的修女或者是志工拿去穿。由於衣服一個禮拜清洗一次,需送洗的衣物最好每個禮拜天下午四點前丟到籃子內,這樣子禮拜二晚餐後就可以拿到乾淨的衣服。
又以修院的飲食為例,修院強調不因便宜而買進口肉品。在瑞士,大部份的便宜進口肉品,皆是從巴西或者是美國進口。但修院認為,買了這些肉品卻造成出口國國內民眾無同樣廉價肉品可食用,這樣的全球經濟模式不符合信仰原則,因此她們拒絕購買進口的肉品。除此之外,修院優先購買瑞士當地出產的農產品,儘管這表示要付出的食材成本較高,但這樣的做法卻可以鼓勵並支持瑞士的農業。所以修院和新堡當地有信用的農家簽約契作,不但可以保證修院食用食材的品質,同時支持瑞士的農業。這樣的概念,在修院的每一餐、每一道菜上表現得淋漓盡致。這就是「曠鄉」,有她的堅持與信念。這樣的堅持與信念並不因要付出較多的代價而有任何的妥協。
每個志工在修院都有自己負責的工作,工作項目則會依照志工人數的多寡而有所增減。暑假是志工人數的高峰期,儘管如此,每個人身上至少都有兩份工作要負責。在曠鄉,每件事情的安排都有其邏輯和原則。以安排志工工作項目為例,修院不輕易更換每個志工負責的工作項目,目的是希望志工可以因此專精於一個工作,同時培養志工和負責特定工作場域的修女之間的默契。這樣的默契可讓每個修女知道每個志工的個性與脾氣,必要時可回報給負責安排志工工作的修女進行必要的工作調整。
※用心、用對工具、禱告
我在曠鄉的二個月,負責的工作主要有三大項:清掃訪客樓、花園大作戰以及廚房擦碗盤。不同的訪客樓有不同負責的修女,每個人要求的點都不同。以第一個月打掃的Arch訪客樓來說,負責的修女Veronika只要求我用心之外,還要求用對的清潔劑和工具打掃對的地方,同時記得每次清掃之前與之後,必須誠心的禱告,求上帝保守剛離開的訪客以及讓我的清掃可以潔淨即將來住宿停留的訪客的心靈。打掃的第二個訪客樓Beatitudes,負責的修女Marie-Elisabeth則要求更多。用心以及用對的工具和清潔劑和為即將到來與離開的訪客禱告之外,還要懂得每件事情做法背後的邏輯,並且更希望我放鬆自己。
花園的工作則是在每天清潔訪客樓之後開始。負責「曠鄉」花園的修女是與我年紀相當的Miriam修女。在曠鄉,種植花卉的目的是為了禮拜堂和許多建築物裡面各式各樣房間的需要。同時也種植各類蔬菜和水果,作為曠鄉修女、志工和訪客飲食的部份食材。另外曠鄉喝的茶都是來自花園。但是,這個花園大概只有1/3的土地面積用在種植, 其他的區域都還是保留原來的樣子。換句話說,花卉、水果和植物與雜草共生。我在曠鄉的花園,經歷過無數次與種種植物的大作戰。一開始是與雜草的作戰,整整兩個禮拜不斷地拔除各式各樣的雜草,讓我得以認識所有非善類的雜草。另外是與櫻桃的作戰。我到曠鄉的時候,正逢櫻桃盛產期,為了不浪費當季可口的櫻桃,我和另外一位志工出外勤到附近的農家摘櫻桃,當天我們所摘的,農家全免費贈送給修院。當天天氣不佳,如同臺灣特有的夏天,我們兩個人冒著西北雨夾雜著強風,靠著雙腳的腳力勾著鐵梯,努力摘著早已成熟可吃的櫻桃。最後,是與移植盆栽作戰。而我也從一開始不懂園藝的城市鄉巴佬轉變成可以被賦予進行樹苗移盆的工作。把原來在溫室苗圃的植物移植到花園,同時在花園苗圃四周打上木樁、拉上棉繩標示邊界與鋪上木削和碎木塊,成為我在曠鄉花園的最後任務。曠鄉的花園以及Miriam修女,藉由我在花園所做的工作,讓我除了瞭解到自己的軟弱與不足,更讓我學會如何與自身所處的環境和平相處。唯有這樣,我才能看得到大自然當中的細微變化,更能因此去感受到上帝創造的奧祕與精彩。
※廚房工作結交好友
廚房的工作則是讓我結交到好朋友,並且因此與其他志工們培養出絕佳的團隊默契。志工在廚房的工作一個禮拜輪換一次,禮拜一中午開始到禮拜六晚上為一個循環,禮拜天則休息,改由曠鄉修女負責。在廚房與餐廳工作是跟時間賽跑,因為不能耽誤到參加午、晚禱、睡前晚禱以及吃飯的時間。這裡也是測驗自己記性的好地方,因為各種餐具依照材質、顏色以及大小都有各自放置的位置和方式。東西放錯了對在廚房和餐廳工作的修女與志工們來說是困擾,也增加她們不必要的工作負擔與時間。也因此,與一起工作的其他志工們培養出「戰鬥默契」是很重要,唯有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工作完成,不僅大家輕鬆,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去散布、休息或者是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在曠鄉兩個月的生活,我一共負責四個禮拜的「擦乾餐具」、兩個禮拜的「清洗廚具」以及一個禮拜的「擦乾廚具」的工作。餐具主要是指吃用餐的餐盤和碗、刀叉和湯匙、公用的刀叉、公用的沙拉盤和碗、杯子、沙拉醬的碟子以及收回刀叉的塑膠盒。在曠鄉,餐具是以非常環保的方式清洗。餐具從餐廳收回到清理房並將廚餘處理之後,分門別類地放在清洗籃內,以籃為單位先以溫手沖一次,然後再推入洗碗機內,一次清洗一籃餐具。全程完全不用洗碗劑,而是以高溫的熱水沖洗餐具,每籃餐具大概需要30 秒的時間。待洗碗機面板紅燈一閃一閃的時候,即可將清洗乾淨的清洗籃拉出,再推入下一個清洗籃。剛拉出來的餐具籃,溫度之高,手指頭直接碰觸馬上紅腫。這個時候負責擦乾這些餐具的志工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清洗籃內的乾淨餐具拿出並以乾布擦乾,以便將空出的清洗籃交給負責清洗的修女放入待清洗的餐具。
我一共跟三位志工合作過「擦乾餐具」的工作,其中最有默契、同時工作速度最快的是德國籍、目前人在莫斯科工作的Bernadette 修女。儘管我與Bernadette修女在語言上有溝通的限制(她會說法文、德文與俄文,而我只會英文和第二級程度的法文),但至少在我的破法文和她的破英文交互使用之下,加上我們兩個年紀也比較年輕、手腳比較快,我們這組「完美組合」往往是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擦乾碗盤的工作。也因此,我們可以支援清洗廚具或者是廚房清潔的收尾工作。大家一起把工作做完、一起有說有笑地走出廚房,那個美麗的畫面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裡。(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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