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宗教皆有其展現宗教意涵及行為的活動體系,基督宗教也不例外。而禮拜就是此活動體系之劇場。沒有了禮拜的舞台,宗教就無戲可看。禮拜可說是反映人類生活尋求真善美終極理想的預演場所,如同神聖的帷幕,在神聖體驗(上帝)的渴望中,引來難以言傳的動力,而使每個個體浸沈於神人交會的愉悅,重新賦予自己生存的意向,並在日常生活的善良行為加予驗證。
因此,一個深刻、引人入神的禮拜就會呈現三個核心要素:一是哲理的求真,也是禮拜中「信息」或「講道」的安置;一是倫理的求善,也就是禮拜中的「信仰告白」,及連結禮拜後日常的「生活見證」;一是美學的求美,也就是禮拜中所有能?激發神人交會的藝術呈現,如歌詠、圖像或身體動作的?與等等。
※禮拜中的真善美
由於禮拜中有如此真、善、美的完美期待,就會因著難以達成所帶來的落差,伴隨在基督信仰的崇拜生活裡面而成為不安因素。一方面可能是禮拜中的信息,與生命中的真理感受難以連結;一方面也可能是禮拜中的整個芬圍,無法激勵人們的行為意向;一方面更可能是禮拜中的整個儀禮,有時粗造到毫無美感,令人難以忍受而無心體驗神聖,或是有時過度激情,失序淹蓋了美感,激情取代了神聖而失真。
禮拜中如此不安的因素,其實迷漫於整個教會。現代傾向於神秘靈恩的教會,雖然禮拜中的神聖體驗強烈,也藉由開放自身在歌詠、語言(方言) 或身體動作等來營造美感氣芬。然禮拜過後,靈恩的感受由於與生活現實落差過大,還是無法讓人繼續在認知真理及日常善行中安心,而且有時還會陷入一種靈恩宿命循環,愈靈恩就愈神秘,愈加渴慕週週崇拜中的神秘質素。在此,靈恩派的禮拜生活成為一種自以為把捉到美感的自我陶醉,並為如此重複性的「自我感覺良好」辯護。而崇拜者的禮拜只是培養個人的愉悅而己,遠離了現實生活的關注,信仰就無法有益於集體生活事物,甚至有些一靈恩傾向的教會,還會要求信眾放棄改造社會所作的一切勤奮努力。
福音派傾向的教會也不例外,在重視禮拜成效的善良行為見證中,皆有弱化禮拜儀式的痕跡可循,如簡化聖禮、注重講道信息後的領受及實踐。問題是如果一種道德願望不斷地在崇拜生活中強化及聖化,最後受傷的還是在世俗生活中爭扎的信眾。因為如果行善不力,到頭來不是裝的很世故、偽善,就是深受道德罪惡感所殘害。當然,在一個世俗社會,或沒有共同被普遍接受的道德準則時代,注重善行的禮拜生活其實不應被低估,就是禮拜中濃厚的個人主義需要也不該給予太多限制;試想如果一個可安身立命的道德願望,可在每週的禮拜體系適當地加予確定傳播的話,對現今社會的失序生活一定有所助益才對。
正統派的禮拜形式也是一樣,它雖然並重「真理的信息」、「告白的善行」及「美感的禮儀」,然而由於輕忽靈恩活力及道德願望,致使它的禮拜所要呈現的真理語言,不是成為理性修辭的俘虜,就是僵化的教條說理,不但無法令人動容,反而令人更加厭煩。而其中所灌注的繁複禮儀,對靈性的培育是否有益也就令人心疑。這也說明為何正統派的教會人數一直流失。可想而知,當現代人無法在宗教世界獲得滿足(不管是真理詢問、道德願望到美感追求),他/她們只有從教堂走向講堂或劇場,在不同的世俗場所繼續對真、善、美渴望的追尋。
然而,正統派在禮拜生活中所要揭示的真、善、美內涵,確實是禮拜的核心。禮拜中的神聖體驗含蓋了神性在真道上的啟?,及人們將真理落實在日常生活中的善行來作為回應,居中的就是禮拜中促成如此神人交會的禮儀藝術美感。只是正統派的禮拜過於樂觀,忽略了人性枷鎖,以為將真理理想公諸於眾就會被認真實踐,道德作為真理的後盾仍需用心修煉,仍需透過神性豐碩的想像及模仿來達成。在此,禮拜中的禮儀想像就更顯重要,如同Cornelia Klinger以「美學的意識型態」(aesthetic ideology)為題,總結美學理論於「揭露永恆的真理」、「達成共同的普遍性」及「神秘的創造性」一樣。
※解構、建構的禮拜生活
Cornelia Klinger於2004年所寫《性別與美學》 (Gender and Aesthetics:An Introduction)一書,其中從女性觀點對上述「美學的意識型態」之批判真的令人讚賞。美學的過往概念其實與對真理或道德的過往認知一樣,皆含蓋一種社會學因素,即誰最終決定真理形式、誰最終統合倫理見解,誰最終賦予美感認知。當這樣的質問同樣引入我們每週的禮拜生活時,坦白說我們無言以對,也看不出現時的台灣教會在禮拜生活所展現的一切,有如此深層反思。
做為基督徒,無時無刻寄望每週日的崇拜生活能浸沈於在「美」的意境中,體驗「真」,及激發行「善」。因為週間日常生活所感受的,常是社會失序下的分裂壓迫,及失真下的種種醜態。然而,我們的崇拜生活真的安頓愉悅了我們嗎?真的啟?了我們生命的真理嗎?真的引發了我們行善的動機嗎? 或是禮拜淪落成為一種形式化的意識型態,直接或間接扼殺或扭曲了神人交會下的種種靈光?
近代的解構主義,雖然趨使我們從過往的種種「形式主義」及「意識型態」解構及重新建構,但不意謂我們只要拋棄這些過往形式,我們就能自由,不受拘束,跳脫生命困惑。當現代人迷惑於人生的哲理思考,被好奇心驅使去追根究底真理時,他/她們最終詢問的還是「什?是真?」真理的終極意義為何?在此,「真」的終極成了所有探求哲理形式的根底。當現代人探求事物判斷的是非,被正義感驅使去追根究底公義時,他/她們最終詢問的還是「什?是善?」公義的終極意義為何?在此,「善」的終極成了所有事物是非判斷的根底。當現代人陶醉於感官世界的外在,被沈迷心驅使去追根究底美感時,他/她們最終詢問的還是「什?是美?」美感的終極意義為何?在此,「美」的終極成了感官世界景像的根底。
問題是我們的禮拜生活真能引領我們探詢真、善、美之根底嗎?禮拜若是生活終極理想之預演,整個戲劇發展的主軸就是人神交感及人們改變的事蹟。而其中的形式、舞台、歌詠就成了形塑美好終局的可用道具。這樣的禮拜才不會視形式禮儀為無用而棄之,或只在形式禮儀之美妙運用中打轉。舊約先知之聲正是最好的寫照,一方面批判祭儀淪為形式主義的無用而痛心,一方面又大聲疾呼盼望在此祭儀的形式基礎上,信眾能體會神人交會,並帶來改變。
對禮拜儀式的堅持是有其道理,因為沒有外在形式的輔助,人類內在的所有精神活動都無法維繫長久。形式也許需要更新,思想內容也許需要改變,但形式的存在及使用?是無可避免。所以,禮拜的形式無論是複雜或簡單,其用意皆是禮拜中神性的體驗及引發日後向善的熱情。
※後語
如果把現今解構主義對形式意識型態化的批判,當成真知灼見的話,我們當今的禮拜生活或禮儀就應注入「在地化」的認同感受、並從「女性」、「族群」的不同觀點加予擴展,並在「解放」、「生態」的議題上來豐富禮拜的內涵。
我在《本土情境中的聖餐》及《台灣鄉土神學》書中所提出的「文化情境化」及「神學處境化」的二個概念,皆是後現代解構主義下的神學反省。一是批判受「漢文化」意識型態影響的台灣節慶文化,並從中解構建構,以台灣本土故事取代中國原本故事;另一是批判受「西方價值」意識型態影響的台灣神學教育,並從中解構建構,以台灣本土神學取代西方教條化神學。
這些構想當然需要實踐的場所,而禮拜恰好是它發展前棲息、生根的園地。帶著這樣的期許,深盼台灣的教會不只有「新聖詩」可唱,更有融合於本土文化或節慶的禮拜生活,在禮拜的更新中唱新歌,體驗上帝在台灣這塊土地與台灣人及台灣文化的深層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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