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續成為牧者、妻子、母親之後，我深覺何等有幸！在這個時代，能夠同時擁有這三個身份是恩典，當然也是挑戰。從教會歷史來看，女性成為牧者就如同言論自由，並不是理所當然的結果，畢竟在2024年的教會現場，仍有教會的聘牧地雷是：單身、女性以及未封牧的傳道師。八年前我解鎖前兩項之後，在尋找教會時也曾「誤觸」了另一個針對已婚女性傳道師的地雷，小會長老們詢問我們夫婦是否有生育的打算？我們客氣的表達，能否生育是上帝的意思，但若有……，話還沒說完，長老就接著說：恐怕牧者生產會讓教會整個事工停滯……。談話結束，我們客氣的謝謝長老們的指教！先生也跟我一起深刻的經驗到，教會在父權主義的束縛下，只能不斷用「人身安全」和「事工發展」為由，將女性牧者拒於門外。更令人難過的是，拿著這兩支大旗壓迫女性牧者的，其中不乏女性的長執。
2017年4月，我帶著肚子裡八個月大的孩子一起接受按立成為牧師。身穿乘載著呼召使命的大禮服，中委會的牧師甚至不知道我身懷六甲，封牧完一個月後就要去醫院待產了！當這件事傳開之後，更多人好奇的是教會竟然能夠接受牧師封牧後的一個月，就接著請產假，產假結束後回來，接著便是忙碌的育兒之路。其實，現在回想起來，仍然不敢想像那段每天得擠母奶、照顧孩子、完成家務，還得兼顧探訪、寫講章、處理行政事務、主持各種禮拜以及協調各種問題的日子。因為先生必須遠途騎車上班，所以只有下班到睡前能夠幫忙，但我仍然想自己陪伴孩子成長，另一方面也希望能用最短的時間找回教會對牧者的信任。因此，若不是上帝巧妙的安排與帶領，我大概很難兼顧兩者。
灣裡是我道碩二年級實習的教會，雖然不敢說自己實習的表現有多好，但實習期間與青年建立的情誼倒是一直維持著。2015年，我在新竹中會拿到牧師資格，因著先生工作無法調動，必須回到南部時，便到灣裡教會幫忙講道、主持幾場告別式，也陪伴青年迎接新生命——這大概是灣裡教會在動蕩不安的十年間，最值得大家開心的事。新生命的到來，讓大家從裡到外開始動起來，當時的長老們懷著感謝與期待的心告訴我：教會中確實有會友反對聘請女性，但是經歷過風風雨雨，長老們下定決心讓女性牧者來試試看能不能更圓融、溫柔的處理教會複雜的人際關係與種種不同的意見。甚至，長老們也期待我能為教會帶來新生命，撕掉大家認為灣裡環境不佳、不適合生養的標籤。這樣的開始，讓我看見自己一直以來期待在教會與社區建立夥伴關係以及生命共同體的意象，有實現的可能。
而改變則必須從讀經開始，因為當詮釋聖經仍然是以傳統父權主義的角度出發時，便無法改變女性受壓迫的教會現況。最好的例子，就是馬大和馬利亞，這段記載在路加福音10章38–42節的經文，時常在教會中被拿來「提醒婦女」要成為像馬利亞一樣的女性，乖乖坐在耶穌（男性）腳前聽話，不要像馬大，只會忙著張羅不重要的雜事，不懂得選擇那「上好的福份」。當我們仔細的從文化背景去思考，能夠問的問題是：在女性被視為男性附屬財產的新約時代，以及傳統父權社會加諸在女性身上，必須生養後代、操持家務等等的義務下，馬大扮演不正是傳統父權社會中所期待的女性角色嗎？在台灣社會，不管是傳統農業、工業時代，或是進入雙薪家庭的社會結構後，養兒持家的責任仍然深深烙印在女性自身的潛意識中。從老一輩的媽媽們口中，我們時常能夠聽到：年輕時忙著下田、做手工，兼做小生意的日子，回到家還要為先生、孩子煮飯，替孩子看功課、洗澡等等，常常是半夜孩子睡了，才開始洗衣、打掃。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現代看似能夠獨當一面的母親身上。而另人無奈的是，當教會在批評馬大不懂的選擇「上好的福份」的背後，不就是把生養後代、操持家務這些「雜事」視為是較男性次等的女性所在做的次等的事嗎？
當台灣社會的女性開始以為能夠與男性獲得同樣的機會與權力時，這個父權社會與教會仍然用最現實的薪資與職位差異來「證明」女性必須是「乖乖聽話」的角色。最好的證明，是從台灣1949年開始封立女性成為牧者之後，這75年的時間，眾教會主任牧師與中、總會幹部的性別比例，以及女性牧者與男性牧者謝禮的落差。更現實的情況是許多將家務、育兒甚至教會行政、團契事務全權交給牧師娘處理的牧者，仍大放厥詞的要求女性牧者必須達到「好牧者」的標準，才能上的了中、總會的檯面。
試問？耶穌所說，馬利亞所選擇的「上好的福份」，真的是充滿著父權主義所想像的那幅畫嗎？當我們注意到10章42節沒有被翻譯出來的原文，或許便可以窺見被父權觀點所隱藏起來的寶藏，當馬大也順著父權社會的期待，抱怨同樣身為女性的妹妹沒有來幫忙時，耶穌回答：「只有一件事是必要的，因為馬利亞為自己選擇了好的部分，它不能從她被拿走。」在翻閱許多譯本時，沒辦法看到的是「為自己」！這是對父權社會來說，不容許女性擁有的自由與權利。但是對用自己的形象造女、造男的上帝來說，人能夠「為自己」選擇，難道不是必要的事嗎？這段經文在告訴我們的難道不是只有當女性能夠為自己做選擇的時候，我們所經歷的、所領受的，便是威權所不能奪走與支配的歲月與笑顏。重點不是有沒有乖乖坐在耶穌腳前聽道理，而是有沒有活出上帝賜予人的尊嚴、自由與生命。就如同電影流麻溝15號中的嚴水霞，她為自己的人生選擇了「上好的福份」，因此，在面對生命的終點，她能夠笑著面對。或許有人會說，嚴水霞不選擇孩子是多麼殘忍且不配當母親的決定，但真正殘忍的難道不是這個威權主義所塑造的人嗎？真正不配為人父母的，難道不是實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種不允許思考與自由的父權思想的人嗎？
姐妹們！當我們被「好牧者」、「好同工」、「好母親」或是「好妻子」的大帽子壓的怎麼做好像都不對時，不妨靜下來為自己做選擇，選擇一條別人奪不走、搶不去，屬於自己的路。只有如此，我們才能明白上帝創造我們的意義，以及要透過我們帶給世界的美好。盼望我們都能笑著迎接每日的到來，就如同上帝用笑容迎接我們來到世上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