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的另一半
每年的總會通常議會禮拜手冊有一欄是懷念上一年度過世的牧者夫婦,以前都寫「牧師/牧師娘」,今年更正為「牧者/配偶」,因為逝去的有可能是師丈、傳道師、傳道娘。從小小詞彙就可顯示,教會對於性別和職稱的角色議題,有時不這麼敏銳,還沿用好幾年卻不自知,重要的「另一半」有時就這樣被忽略了。
對後現代的文化研究觀點來說,身分認同(identity)與權力(power)/權利(right)習習相關,生活中無論是人事物、空間或命名,也充斥著宰制(dominate)或規訓(discipline)關係的不對等。當代是如此,19-20世紀的人們,更是在摸索中前進,而有諸多的挑戰與張力。
再者,過去婦女的性別與職稱,還區分兩種,單身女宣教師稱為「姑娘」,林熙皓牧師的淡江歷史碩論,就是研究她們在北台宣教運動的定位與意義。但是,嫁給男宣教師的婦女,卻不知如何稱之,頂多就是叫牧師娘或師母。在史料裡面,還曾經稱呼她們來台之目的,就是要嫁給某人,或者她們的身分就從姑娘變成師母,脫離女宣道會的管轄。不過,若她們自己讀到這些文獻,會不會感到有點辛酸,費了大半功夫,跑了半個地球,結果被稱為「要嫁給某某某的人」?
默默的另一半
其實,我們耳熟能詳的宣教師們,也曾經歷過某種層面與配偶之不對等的角色,頗值得反思,但她們後來都開創了獨特的事工,例如連瑪玉(蘭大衛醫師娘)的醫護與主日學教育、吳瑪利(吳威廉牧師娘)的音樂服事、孫理蓮(孫雅各牧師娘)的社會福利等等的故事。
本文則介紹較少人知道的伊莉莎白(Elisabeth A. Turner, 1858-1909),亦即巴克禮(Thomas Barclay, 1849-1935)的牧師娘,或簡稱巴伊莉。她是蘇格蘭出身的正規護理人員。婚前熱心教會服事和主日學事工,1892年與第二次回國述職的巴克禮結婚,所以2022年可說是他們結婚130週年紀念!婚後3個月,伊莉莎白就隨夫來台,以醫療專業結合宣教服務。(註1)
伊莉莎白經常默默暗中賙濟貧寒者,不願張揚、選擇低調行善奉獻。巴克禮夫婦一生簡樸,總是用行動救助本地人。後人在整理巴克禮夫婦的遺物時,發現大量的奉獻收據,點滴捐資、聚沙成塔。更重要的,伊莉莎白特別關心新樓醫院員工,以及宣教師家中幫傭者的信仰生活,1903年她借用台南神學校宿舍開設佈道所,1906年成為太平境的支會,之後就發展成今天的台南東門巴克禮紀念教會,因此該會留有一座古蹟:伊莉莎白紀念教堂。
病痛的另一半
伊莉莎白晝夜照護患者,自己卻為腦疾所苦,加上舟車勞頓,體力耗損極大。她1908年隨夫回國休假,並開刀,隔年二月再次手術後,醫生宣布只剩不到一年的光陰。伊莉莎白立刻決定回台灣,把剩餘的時間用來幫助巴克禮的宣教工作。他們回程改走陸路,經由西伯利亞到達東北滿洲,在瀋陽時她突然癱瘓,緊急前往上海診治。醫生雖然順利取出腦瘤,但她仍於一週後(1909年7月11日)離世,得年51歲。(註2)
曾接受牧師娘照護的日籍好友細川瀏牧師,是官方/教會之間的良好溝通者。他在臺南追思會上表示:「身為女人,她是我遇過最有成就的女性之一;身為宣教師,她總是躋身於最認真而能幹的工作者之列;身為朋友,沒有人比她更真誠而富同情心;身為妻子,請容我這樣說:她是名符其實的理想賢內助。」她服事火熱、夫婦同心、憐憫眾人、傳揚福音,是「護理宣教」的關鍵角色。(註3)
卷宗的另一半
伊莉莎白無論到哪裡,總是帶著全套的醫療及護理工具,且習慣將宣教趣聞以書信方式寫給家鄉朋友。她的書稿《福爾摩沙遙寄男孩女孩的信》Elisabeth A. Turner (Mrs. Barclay), Letters from Far Formosa to Boys and Girls (London: privately printed, 1910).因為是自行出版,所以英國的大學或公立圖書館都找不到。但好消息是,最近我們重新搜尋2013年拍攝的資料照片,終於發現這批信件。它們存放在:Overseas Formosa T.Barclay (Overseas Addenda Individuals T. Barclay Letters 20 Boys-Girls Box1 file5 6 pieces)Letter 1-6。微片編號2035-2036,信件有六封約40頁,即是1910年小冊的底本。
事實上,這也顯示了性別與職稱的問題。首先,過去都往小冊(pamphlet)去找,所以都找不到,沒想到這批資料以書信(letters)的形式,放在巴克禮檔案的最後面,又是addenda individuals(個人附檔),所以被忽略了。此外,伊莉莎白自己的簽名,是冠夫姓的E. A. Barclay,從文獻的保存方式來看,她的卷宗是附屬於巴克禮檔案,自己並沒有單獨成冊。
19 世紀中葉,往來世界的交通技術與旅遊條件大幅改善,各類旅行紀錄也多了起來。不過整體來說,旅遊書寫者仍以男性居多,女性視角下的異文化接觸紀錄,尤其是關於台灣的描寫,史料價值更為珍貴。(註4)這本小書若和連瑪玉的系列作品作一對觀,相信會很精彩。而伊莉莎白葬於上海外國人公墓,現在成為靜安公園,原址已不存,連瑪玉就非常希望巴克禮夫婦的遺骸能夠合葬。(註5)或許,將巴氏夫婦的作品聯璧復刻,是個很好的紀念。
合一的另一半
事實上,從初代教會以降,女性的參與,一向是信仰群體裡面堅定而溫暖的力量,不僅如此,更是近代合一運動的重要推手。19世紀起的英國宣教事工,也是男女雙軌制,各有自己的卷宗和雜誌,區分海外宣道會(Foreign Mission Committee, FMC),每月出版The Messenger;和婦女宣道會(Women’s Mission Association, WMA),每季刊載Our Sisters in Other Lands,雙方互不統屬。
到了1921年,小馬雅各(James L. Maxwell Jr.)等人向英國總部建議,因實際事工的需要,台南這邊應該成立聯合教士會(United Council),此舉引起廣大迴響,世界各宣教區紛紛贊同,後來在1925年正式通過,各地一概比照辦理。事實證明,這帶來巨大且互惠的好處,在性別上沒有偏袒,女性卓越表現讓人稱讚佩服。在這點上,台灣可說是影響了英國,進而影響了世界,我們從很早就走在男女、南北及普世合一的道路。(註6)
一般常說,宣教師總是在宣教地才真正找到自己的信仰,這句話用在台灣再貼切不過,她/他們真正發現性別在上帝創造中的美好意義與同工關係。巴克禮並未限制他的另一半,反而邀請她一起在獻身文上簽名,傳頌古今;伊莉莎白更是教會的開創者。今年是婦女事工百週年紀念,更顯出獨特的意義。
註
1.陳中陵,〈從福爾摩沙遙寄的書信:巴克禮牧師娘的宣教故事〉,《基督教論壇報》3855(2016.11.04),頁10。
2. 莊明雄,〈寫在伊莉莎白紀念教堂獻堂之前〉,《女宣》435(2018.5),頁17-19。
3.潘稀祺,〈台灣護理宣教先驅─巴克禮夫人:伊莉莎白〉,《路加雜誌》352(2018.6),頁19-23。
4. 林欣宜,〈19世紀末西洋女性旅人的台灣書寫〉,《觀台灣》46(2020.7),頁26-29。
5. 林宜瑩,〈後人感念巴克禮牧師娘伊莉莎白對台灣宣教貢獻〉,《台灣教會公報》3620/3621(2021.7),頁9。
6. Edward Band, Working His Purpose Out: The History of the English Presbyterian Mission, 1847-1947 (London: Publishing Office of the Presbyterian Church of England, 1947), pp. 161-162.
關於聯合教士會的成立,另有研究認為,女宣道會合併到體制內,女性的自主性反而打折,因男性仍為主導者。參閱Dana L. Robert, American Women in Mission: The Modern Mission Era 1792-1992 (Macon: Mercer University Press, 1997) 陳美玲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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