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革命》,一部以香港反對《逃犯條例修訂草案》運動為主題的紀錄片,海報上頭這麼寫著:不是時代選擇了我們,是我們選擇改變時代。意思是,沒有人預料事情會如此演變,然而身處歷史中的我們,選擇勇敢面對。這是時代的悲劇,卻也是抵抗強權的生命見證。
在《士師記》關於耶弗他的敘事裡,也出現同樣的生命見證,只是見證者並非率軍打仗的耶弗他,而是他的獨生女。這位女孩沒有名字,在人人都任意而為的氛圍裡,勇敢站出來,用她的生命成就另類女性革命,改變紛亂的時代。然而,怎麼會是她站出來,不是她的父親?握有軍事大權的,不正是她的父親耶弗他嗎?難道事有蹊蹺?和當時壓迫以色列的亞捫人有關嗎?的確,起因就是亞捫人長達十八年的壓迫,但問題核心卻是以色列自身。
一、上帝還能忍受多久?
(10:6-16)
當時,亞捫人相當強大,時常渡何攻打猶大、便雅敏,以及以法蓮支派,使得以色列人甚為痛苦、沮喪(10:8-9),於是哀求耶和華上帝:「我們得罪了你,離棄上帝,去事奉諸巴力」(10:10)。他們在上帝面前認罪,求上帝再次施恩憐憫。可是,上帝沒有直接答應,反倒有點生氣的說:「我不斷拯救你們脫離壓迫,但你們又是如何待我?既然你們選擇別神,就跟他哀求,讓他來救你們吧!」
以色列人聽見,非常難過,決定用行動表明自己的決心,他們除掉所有外邦神明,並專心敬拜上帝(10:16a)。經文說耶和華上帝為此心中擔憂(10:16b),不曉得該如何是好(直譯是祂的生命因為以色列的傷害而縮短),祂既不願意看見自己的百姓遭受如此際遇,卻又不得不做出必要的懲罰。此刻的上帝,實在是位受苦的上帝,在痛苦煎熬中持守著曾經的約定,而這也成為故事延續的基礎。
二、從流氓到外交官
(10:17-11:28)
當亞捫人再次安營基列時,以色列長老們緊急開會商議:「誰能攻打亞捫,誰就能夠作基列居民的頭。」顯見以色列裡面連個像樣的領袖都找不到,只好把腦筋動到城外的黑幫領袖耶弗他。耶弗他早年被自家兄弟趕出家門,因為是妓女之子,但憑著毅力與努力,他也闖出了一片天,成為基列長老們心目中的一顆活棋。
耶弗他接受基列長老們的聘任後,隨即率領全軍前往以色列安營的米斯巴,將一切陳明在耶和華面前,表示這個聘任是有上帝作證的(10:11)。相較於基甸,耶弗他確實是比較勇敢,也比較有謀略,他既有領導能力,也有談判能力,這特別展現在他與亞捫人的交涉上。雖然亞捫王最後仍然否決耶弗他的提議,但他清晰的頭腦、對信仰傳統的熟稔,以及精準的政治判斷,都是眾士師裡的佼佼者。不過,也因為他突出的個人能力,讓後面愚蠢到不行的誓約顯得鬼影幢幢。
三、不信的父親,犧牲的女兒
(11:29-33)
到目前為止,耶弗他的表現似乎不錯,整體情勢對以色列也是極為有利,只要堅持下去,以色列的贏面不小。偏偏耶弗他在出征前竟向耶和華上帝發了一個詭異的誓言:「若將亞捫人交在我手裡,並讓我平安歸來,我將把首先從我家出來迎接的獻上為燔祭(11:30-31)。」換言之,耶弗他以他家首先出來迎接的人或物來作為交涉的籌碼。或許,對照摩押王獻子為求戰事勝利的記載(王下3:26-27),這作法可能有其歷史背景,而且這裡的場景理當在戰場,甚至是開戰前的談話,好作為一種提升士氣的激勵言語。然而,身為一位信仰領袖,發出這樣的誓言合適嗎?到底耶弗他在想什麼?該如何評價耶弗他的誓言?
從事情的脈絡來看,這個誓言展現了一種毫無信仰的想法,也就是企圖透過誓詞來約束上帝的作為,希望透過家裡的一份子,無論是人或是物,來換取戰爭的勝利。換言之,耶弗他相信上帝確實有能力,也確實可以幫助他打贏戰爭,但他卻並不相信上帝會有所作為,也不相信上帝可能的帶領,因此他要擁有掌控權,甚至要脅耶和華上帝,以確保戰事的勝利。因此,這樣的誓言表明的是他的擔憂,而不是信心,是控制慾,而不是勇氣。他與基甸剛好成為光譜的兩端,基甸不相信上帝的能力,意欲透過羊毛來測試上帝的作為,而耶弗他則是不相信上帝的參與,期望透過誓言來要脅上帝的投入。這些都是交換式的信仰,是以物易物的信仰。雖然之後的戰事,經文指出耶和華將亞捫人交在他們手中,他們便大大勝利,制服亞捫人,但這是否等同於上帝接納這樣的誓言?還是上帝的所為僅僅是回應先前所提及的痛苦心情?顯然後者似乎比較符合經文的上下文脈,也就是上帝因著對以色列百姓的憐憫,讓耶弗他打贏了這場仗,但這個勝利卻不是對應耶弗他
的可怕誓言。
四、真正的士師(11:34-40)
當耶弗他凱旋而歸時,從家中出來迎接的竟是他的女兒,那位獨生的女兒,她拿著鼓跳舞出來迎接。為何是這位女兒?難道她沒聽到父親所發的毒誓嗎?其他人又為何不阻止她的出現?或許如前文所提,這是在戰場所發的毒誓,作為一種士氣的激勵,但這事不會傳開嗎?而耶弗他自己完全沒有預料她的女兒會出現?不然,他預期的是誰會出現?太太?還是僕人?或是任何一種動物?但這樣的袒護沒有比較好,只會把耶弗他推的更遠,並無法合理為其解套,甚至再次凸顯耶弗他的不信與愚蠢。
面對開心迎接他的女兒,耶弗他撕裂衣服說:「我的女兒啊,妳使我甚是愁苦,叫我作難,因為我已經向耶和華開口,不能挽回(11:35)。」他的意思是,這都是妳的問題!不要出來不就都沒事?為何要出門,都是妳自找的,還讓我如此痛苦,無法抉擇。耶弗他明顯把責任推給了女兒,認為是她的問題,是她導致自己面臨抉擇的難題。另方面,耶弗他也把責任推給了上帝,擔心不照著履行的話,自己會有不好的後果。毫無疑問的,耶弗他是個沒有肩膀的男人,既不敢承認,也不敢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把一切過錯都推給自己的女兒,推給耶和華上帝。
然而,女兒對他說:「沒關係,你都已經向上帝開口,就照著行吧!因為耶和華已經為你報了仇,只是希望在此之前,能先讓我到山上兩個月,哀哭我終身為處女。(11:36-37)」女兒竟然如此淡定?這可不是獨身不嫁一輩子,而是被獻為燔祭,燒到一點都不剩!再堅強的人,都不可能對此沒有反應,除非,這女兒早已聽說,而且預備好主動承擔,難怪著名的女性聖經學者Phyllis Trible會把這段經文稱為恐怖文本(Texts of terror)。
這無名的女兒承擔了父親的責任,成為眾士兵出征前的激勵,也成為父親不信下的犧牲者,這樣的犧牲,單單出於女兒對父親的愛。唯有愛能帶來救贖,而不是受難帶來救贖。上帝因著愛願意為以色列人改變心意,回轉意念,然而耶弗他在愚蠢的發誓後,竟不願意為女兒變更自己的誓言。到底,誰才是士師?耶弗他?還是他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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