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德克‧巴萊影片的效應

魏德聖導演的「海角七號」影片賣座後，開始打響他的知名度，延燒到「賽德克‧巴萊」的開拍及上映。這部以「霧社事件」改編的「賽德克‧巴萊」史詩片，以「太陽旗」和「彩虹橋」兩個主題躍上大影幕，票房賣座的結果，是拍片地點「霧社街」湧進了絡繹不絕的參觀人潮，並且帶動電影周邊商品的熱賣，同時也捧紅了一群素人演員。

2008年4月23日，賽德克族正名成官方認定的族群名稱。新興族群賽德克族，隨著賽片的開拍與上映，透過電影行銷的手法，一夕之間爆紅。歷經隱身於泰雅爾族（1892-2008），以及分裂的族群認同（2004-2008），因著電影「賽德克‧巴萊」的效應，讓賽德克族願意公開承認自己的身分，並且穿著傳統服展現民族自信；不僅如此，「賽德克‧巴萊」的精神，同時也感染了台灣原住民族，以及台灣社會大眾，以同仇敵愾的心理惕勵自己，並且吸引更多人探索賽德克族的歷史與文化。

筆者曾經以口述歷史的方式，於1998-2003年間，在賽德克部落進行記錄，面對國族及部落政治交纏的年代，隱藏在賽德克族部落的美麗與哀愁，其實還是被埋沒在英雄物語式的商業電影。不過透過資本主義消費的心理，長期被壓抑的人性，還是找到宣洩與療傷的出口。當普羅大眾仍沉迷於電影帶來的效應，以下筆者將以賽德克族女性的觀點，正本清源從賽德克的歷史與文化，再現英雄物語下女性的美麗與哀愁。

賽德克英雄物語的悲情

魏德聖透過「賽德克‧巴萊」再現「霧社事件」歷史，他以當代主流慣常的歷史思維，敘述賽德克族英雄的事蹟。「獵首」是賽德克族英雄最極致的表現，賽德克男性透過獵首祭，在今生追求贏得社會地位，在來世得以跨越「神靈橋」，進入歷代祖先的樂園。然而，賽德克男性在舉行獵首祭時，獵首者必須透過賠祭犧牲（殺豬）儀式，宴請部落族人一起來分享勝利的喜悅。因此，一位擅獵者最終有可能成為赤貧者。 在《娶妻換妻》的故事中，一位擅於獵首的男性，在一連串獵首祭的儀式中，英雄氣概可以讓他具有娶妻換妻的權利，最終導致財產被瓜分的命運。賽德克是父系社會，男性被稱為「部落的守護者」，與女性被稱為「煮菜與我食者」，壁壘分明的社會角色，使得女性成為部落政治的禁忌，她們不能越雷池一步，過問及干涉男性主導部落政治。男性在密謀抗日的過程中，雖然女性無意間聽到抗日的話題，她們卻因為害怕而被迫沉默。在日軍殖民的高壓統治下，賽德克部落民不聊生，日人諸多政策與行徑，不斷地危害式微中的文化，賽德克人在心生不滿之際，雖然萌生起義的念頭，但是日本富國兵強的情勢下，迫使他們不敢輕舉妄動。點燃這場戰火的主因，乃是一個有婦之夫，因被父親阻止，不能休妻另娶他人，動了賽德克英雄本色（Sejiq balay），結果幾天後，他率眾出現在巴蘭運動場上，對日人進行一場獵首祭。這場戰爭，對於主張不戰的賽德克部落，及其所有的無辜的女人與小孩，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

神靈之橋異象下的真人

從賽德克族Gaya為核心的文化，與男女兩性在生命禮俗中的地位與價值，來回溯1895年前，賽德克與世隔絕的部族社會，如何在自身的文化體系中，男女兩性形塑Sediq Balay的生活樣貌。

男性被稱為「qmrahan alang」（社會的維繫者）或「maduk ni mdklan」（獵獲與我食者），強調男性「mpaxul balay」「勇猛」的氣概。男性在這種價值的氛圍中，從小必須跟父親及部落男性，學習農耕、狩獵、祭祀，及獵首技能。賽德克部落喜歡「risaw mrbe」（早起的男人），喻勤勞的意思，不喜歡「risaw mrsuk」（坐在屋簷下的男人），喻怠惰的意思。

女性被稱為「煮菜與我食者」，主要強調她們在家務、農耕、編織，及治療疾病方面的工作，透過「勤勞」的美德，追求人生不同階段的表現。例如，不會織布的女人被稱為「uka hequl」，沒有手肘並帶有輕蔑之意。

因此，Sejiq balay不是單一的，而是多元的樣貌，賽德克的男人和女人，依循Gaya所賦與的生命地圖，終其一生，追求如何成為Sejiq balay，唯有這樣，才能跨越Hakaw Utux（彩虹橋）進入祖靈的世界。

「賽德克‧巴萊」一片中的女性，在無聲的婦權的情況下，默默承受戰爭帶來的災難，雖然有些部落的婦女風聞抗日的聲浪，但她們只能處在恐懼狀態，無權使力來表達她們的聲音。賽片呈現這樣的畫面，參與起義的男性向女性說：「謝謝妳們成就我們成為賽德克‧巴萊。」從神靈之橋異象下的真人，賽德克族男女兩性社會角色不同，在共勞合作及分工的原則下，在神靈之橋的異象下，他們必須憑著個人的努力，體現Sejiq Balay的精神。因此，賽片Sejiq balay的精神，應該改成Snaw balay，男性的英雄本色，引爆這場戰火，讓老弱婦孺無端飽經患難，在家破人亡及無路可走的情況下，逼不得已選擇上吊（死於非命）結束生命，以賽德克引以為忌的死亡方式，成為流浪鬼到處作弄人，甚至繼續讓人死於非命，更不用說是到創生根源（pusu qhuni），或者跨越神靈之橋Hakaw Utux）進入祖靈的世界。

隱藏英雄物語下的聲音

霧社事件歷史中，Mona Rudaw以族群菁英的身份，反對族人參與抗日行動，而且在其孩子為女性問題憤然對日人祭出獵首祭時，他帶著家人逃亡並結束生命。1930年10月27日至今，霧社事件已邁入八十年頭，Moan Rudaw從日治時期的歷史罪人（1930-1945），到國民黨時期一躍而成民族英雄（1945至今），歷史形象戲劇性變化的原因，是國族政治透過「英雄神話」的操弄，強化「仇日反日」的意識形態。從部落政治與婦女的觀點，Mona Rudaw「抗日英雄」的背後，賽德克部落潛藏著許多聲音，包括Mona Rudaw是歷史的罪人，遺孤者嚐盡非人境遇，慘死在戰火中的冤魂死不瞑目，賽德克內部自相殘殺及背叛，抗日餘生的悲歌，這些都是長期以來，隱藏在英雄物語下被遺忘的聲音。

一部影片要促進和解之前，前提必須是先還原真相。賽德克儀式群體的領導模式，每個部落是個別獨立的，以男性長者作為領導核心，必須透過民主議會程序，共同討論部落的事務。主張出戰與休戰之間各自有其立場，出戰的人付出沉痛的代價，幾乎慘遭滅族命運；不戰的人被捲入戰火中，歷盡自相殘殺，保留族人一些生機。因此，歷史人物的錯置，將他虛構成為「抗日英雄」，愧對於真實出戰的無名英雄。再則，一味強調出戰的人的英勇作為，使得為維護族人命脈採取休戰立場的人，在英雄物語下默默背負膽小與被利用的罪名。因此，霧社事件的歷史地位，有賴於不同的發言位置，而他們的聲音都應該予於尊重。這樣，才能讓過去的聲音說話，忠於過去的歷史情感，在這樣的立足點上，促進和平的渴望才有可能開始。

部落觀點還原歷史真相

Moan Rudaw是馬赫坡部落有勢力的人，在族人萌生抗日念頭初期，Mona Rudaw的確有抗日的聲音，耆老說：Hiya ka wada smraki ha（他有帶頭的意思），後來，他知道寡不敵眾，轉而勸阻他的兒子們。因此，1930年10月27日，他沒有出現在巴蘭運動場上，他帶領家人逃至深山自盡。日人挺進霧社山區初期，所發生的「人止關事件」（1902）、「姊妹原事件」（1903），他也沒有參加。戰爭爆發後，日人為討伐抗日的六個部落，他利用族群間的嫌隙及酬金，利誘Tngbarah部落，到Bncbuwan追殺Droduh部落，Tngbarah被埋伏致死，他也不在那裡。

賽片編劇將Moan Rudaw誤置與他毫無關係的事件中，毫無疑問地，這是迎合當政者意識形態及達到商業利益；然而，不符歷史的電影手法，不僅沒有還原真相，同時也製造族群間的矛盾，造成第二次的傷害！號稱以「霧社事件」改編的史詩片，透過天馬行空、聲光電影的效果，瞞天過海犧牲歷史真相，確實造成電影票房賣座，周邊商品熱賣的效應。然而種種跡象顯示，賽片的編劇，長期以來以慣常的手法，結合原住民的菁英，不斷利用「霧社事件」的歷史，消費賽德克族以達到其商業利益。因此，再現的絕對不是Sejiq balay（真正的人），而是tmSejiq balay（真是欺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