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身而出」對抗的是什麼?
這學期國中小開學的主題色很明顯是粉紅。這來自於加拿大的反霸凌粉紅T恤日流傳極廣,畢竟複製容易。事實上,他的緣起還蠻動人的,在加拿大的高中裡有學生因為穿粉紅色T恤而被欺負嘲笑,其他學生見狀,便發動一起穿粉紅T恤,用群體的力量,站到被欺負的人這邊,共同向欺負人的學生示威,用以嚇阻。
動人的是「挺身而出」。被欺負的雖然不是自己,然而不僅感同身受,還有勇氣行動,促成改變,而且「都還只是孩子」!可以為別人付出,不正是人間至情義!雖然,有職業病的人難免要問,難道在孩子挺身而出之前,學校都沒有做什麼事情嗎?然而,想到五十個學生站到被欺負的學生身邊的畫面,還是會感動甚而起雞皮疙瘩。
就因為「挺身而出」動人,粉紅日所隱藏的某些訊息,也隨著動人進入人心。
「挺身而出 站到身邊」的意象,還出現在『萬夫莫敵』的故事裡。羅馬奴隸斯巴達克領導眾奴起而反抗羅馬暴政,不但集合了上萬奴隸,還能跟羅馬大將軍對抗,甚而撼動羅馬的統治,然而終究未能成功,兵敗眾奴被俘,在比較煽情或曰動人的版本裡說,羅馬人對著被俘的眾奴問:「你們當中誰是斯巴達克,出來!」儼然要殺雞儆猴,眾人沉默,羅馬人再威脅:「誰是斯巴達克,出來,否則…」當史巴達克預備起身出面時,突然有另一人站起說:我是斯巴達克!接著又有另一人站起說:我是斯巴達克。接著又一個又一個又一個…。他們挺身,站在一起。辜不論結局,但面臨死亡的暴力威脅,卻仍要堅持表達立場,這種勇氣,真是足以撼動天地。而他們一起站到身邊所對抗的,是羅馬暴政,是暴力威權,是獨裁者。
※把某些學生切割出來?
總之,當我們站在一起,到彼此身邊,在我們對面的,往往就是我們要對抗的。萬夫莫敵動人,粉紅日也動人,但要記得看看,對面是誰。而粉紅日站在一起的學生的對面,也是學生。
2/14開學週,電視畫面一片粉紅,國中小校長鼓勵學生穿粉紅色戴粉紅飾品宣示反霸凌、400名台南市的國中師生排成粉紅心型高喊建立友善校園反霸凌、粉紅反霸貼紙....等等,有人批評這是形式口號,光穿粉紅無實質意義,評者說得也是有理,但台灣教育中徒具形式口號的很多,不怕多一樁。怕得是--徒具形式的是零霸凌政策,但實質意涵裡已將某一群學生從整體學生中割立出來稱之為霸凌並且「該要反」。當看到郝龍斌市長穿粉紅衣跳保庇踩破寫著霸的氣球說反霸凌時,我忍不住心想:郝市長你知道你在反的是什麼?
將一群學生切割出來的幽微心態,也形成了威權高壓的溫床。這群被切割出來的學生承擔了成人社會的恐懼與無能。
※戒嚴的幽靈藉反霸凌復活
在穿上粉紅T前,各縣市便高舉著反霸凌旗,有說要在國中設軍訓室,有說要教官巡防,有說要軍警校聯手……
在反霸凌的口號下所有戒嚴的幽靈得以順理在教育裡存在。放諸全世界,很少有人能出其右,光是學校裡有軍人這一項,早就獨步全球。
能夠如此盲目,得要有相當的恐懼感。當一群八德國中老師出面說:我們也被霸凌了。所有他們指控的孩子,都從教育裡被切割了。這些學生成為製造學校動亂的人,成為敗壞的根源,而不是要來接受教育的學生。回想新聞畫面裡老師拿出被撕下的口袋,控訴校園裡有亂撕其他學生上衣口袋的口袋幫霸凌,那種憤怒受害的表情,讓人都忘了他是老師,而只以為他是受害者。連老師都沒辦法了,孩子的問題一定是很大,否則難道是大人的無能?假使大人的無能是不能被承認的,那麼小孩只好繼續問題很大。
這群(存在於台灣各地的)「問題很大」的孩子被標示出來後,反霸凌成了對付這群小孩了。當他們被放到對面去,連動用教官警察都可以了。
我不確定八德口袋幫的那群孩子是不是到八德第一天就撕口袋,就常識而言,不會是。而我們該不該追究,在孩子第一次撕口袋之前,他身上累積發生了什麼事?而這些累積跟他受的教育間有無關連。如果要毫無關連,大概教育的面子也掛不住,孩子受教多年,而教育竟與孩子的現存狀況毫無關連?而所謂的關連,並非說這孩子所受的教育,是唯一的他的行為的原因,而是要檢視,教育還可以調整些什麼,可以作為些什麼。
教育如果打算做些什麼,是不能將孩子放到對面去的。沒有一種教育是切割孩子而還可以有效力的。動用教官警察的言外之意,便是放棄教育(因為問題太大…諸如..)。大約教育界聽到這樣的說法會不太高興,那麼,就請動用教育,不要動用教官警察威權管理。
並非每件校園事件都是犯罪事件,現在所稱的霸凌,其中有九成以上是所謂欺負、排擠、作弄、讓人家不好過……這些情形對孩子的影響當然還是很大也很深遠,但實在與警察無關,反倒是與教育密切相關,不管說的是學校教育還是家庭教育。
要先打心底真誠明白,面對校園事件,霸凌問題,要用教育的方法,而不是切割與壓制,那麼接著談論好的教育方法,才具備意義。至於好的教育方法有哪些,並不是今天這篇文章要論及的,事實上,我們更期待專業的師資培育系統,諸如師大、政大教育系、台大教育學程….等,能本諸教育專業,提出方法,協助校園。這不就是師資培育系統的天職嗎?
※體制性的霸凌更惡
事實上,孩子真正面臨的霸凌問題,是教育體制的霸凌。這真地是所有的小孩都逃不掉的。無止盡的考試,連小學一開學都有大會考,而國中更別說了,早自習拿來考不夠,還要借體育課來考。分數一出來,就是分類的開始,所有學生面臨『分數霸凌』。沒考好,並非得到慰問或是被詳細了解學習困難,而是「被評價」。這種體制性的霸凌,扭曲了人的生活。
不只升學主義的問題,還有威權管理的問題。在一場座談裡,學生們紛紛提到「小組競賽」「合作學習」,來自不同的學校,經驗卻幾乎都相同。老師將班上同學分為數組,彼此競賽,包括比小考成績,包括可以記下別組「上課不乖」的同學名字..等,有人是一週算一次,有人是每天都會算,贏的組有獎品,輸的組會懲罰。這簡直就是傅柯在規訓與懲戒裡提到的「全場域監視」,大家無所盾逃,喘不過氣。而且,所謂何來?如果成績該要好,不就是老師教學要多協助嗎?如果上課要能專心,不就是要協助小孩發展專心的能力,又或是,教學要改進要能抓住人的注意力嗎?怎麼責任都像是在小孩身上,而老師只負責「WATCH」,一邊監控著,一邊就掌握了統治權。這難道不是教育體制的霸凌?
甚而有小孩說到,輸的組發出哀怨聲時,還有老師半開玩笑說:「不然你們下課去找@@算帳阿,誰叫他把你們組成績拉下來。」這下子,又製造了別的事件了。
如果只是切割出部分孩子來反霸凌,而不去檢視體制霸凌,那就是在逃避責任,並讓這些孩子背黑鍋。當大家聲聲口口喊反霸凌時,這些都不能不深思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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