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會歷史中,有一位似乎已為人淡忘的前輩──周再賜。因為歷史與空背景的隔閡,我們以往未能在自己的土地上有足夠的資料可以閱讀、理解到他的人生帶給我們後輩的啟示,或者,由更大的歷史框架來說,他的生命事蹟在其所處的背景下,在教育、種族,甚或國家方面具有的標示意義,然而,就如同台灣許多位先行者「出土」的過程一樣,周再賜,也需要我們追溯。
※周再賜的出身──周步霞之子
周再賜1888年7月6日出生於阿猴,為牧師周步霞的第三子,八個兄弟姊妹當中,排行老六。其父周步霞於1869年9月12日在府城亭仔腳禮拜堂自李庥牧師(Rev. Hugh Litchie, 1835-1879)受洗成為長老教會牧師,是台灣最早期傳道者之一。或許因為周步霞牧會地域的關係,他與來自日本高知,現今台南民族路教會(當時稱為台南日本基督教會)首任牧師細川瀏(1856-1932)相識。周家最早背負父親期望負笈日本的是長子周福全,由細川瀏帶領至日本加以照顧,然周福全兩年後因病折返回台,後入總督府醫學校,成為嘉義首位受西醫訓練的醫生。
※與久留島武彥、小竹德吉的相遇
周再賜在幼年時偶遇久留島武彥(1874-1960),久留島以繪畫的方式教導了周再賜基礎的日文單字,為周再賜立留下了美好而跨越種族的童年記憶。久留島日後返日,成為有名的口演童話家,獲得日本文部省的「兒童文化功勞賞」。直到周再賜在日本成為校長,仍邀請過久留島到校演講,兩人的師生情誼延續了一生,直到昭和35(1965)年6月27日,久留島因肝癌於逗子逝世為止。
1899年,因為父親傳道身份的關係,周再賜一家人移往台北大稻埕居住,周再賜編入大稻埕公學校四年級就讀,在這個階段,他遇到了小竹德吉老師。當時的教育者對台灣人與日本人實施差別教育,教師腰間配劍,煞是威風。然而小竹從來不配劍,也不擺架子,與學生一起遊玩,一同角力,對台灣學生採取與日本學生一樣的教育方式,並未有差別待遇,親切又熱心,但同時也是嚴厲的。除了周再賜,台灣首位醫學博士杜聰明,以及愛愛寮的施乾,都是小竹在台灣培育的多位人才。他鼓勵周再賜報考總督府國語學校,栽培杜聰明於1909年以第一名成績考入總督府醫學校,意即將這兩位秀異的學生送入新式教育的最高殿堂。1900年,周再賜考入國語學校,於1904年以第二名成績畢業,並代表國語部畢業生上台領取畢業證書。
畢業之後的周再賜並沒有如其他的同學那般順利就業,他把自己關在家裡,非常沮喪。校長知道後,特地去家裡探望他,介紹他到樟腦專賣局去工作,周再賜也在此時決定要去日本留學。當時他工作的薪水,一個月是15圓,他規定自己只能花5圓在生活上,生活非常清苦。
※立志留學日本同志社
一年過去後,周再賜在明治學院與同志社兩間學校當中猶豫不決,最後一位國語學校時期的老師出具介紹信,讓他寄宿親戚家,因此周再賜決定赴學京都同志社,成為首位留學同志社的台灣學生。
周在賜在京都過著苦讀清寒的生活,訓練了他堅毅的精神。1909年3月,自普通舊制中學校畢業,進入神學部就讀,1908年,台灣有一個出身牧師之子的林茂生(1887-1947),亦渡海赴日,插班進入同志社普通學校4年級,與周再賜成為前後期的學友。
1910年周再賜入同志社大學神學部,1915年畢業。畢業後,其他同學大概都得到了傳道任務指派,只有他一人沒有受到指派,概因他是台灣人出身,無法在日本本地順利進行傳道任務之故。於是該年夏天,他啟程前往美國,於留學歐伯林大學(Oberlin University),也成為首灣首位在美國攻讀神學學位者。
※首位在日台灣籍教授
1921年3月,取得學位的周再賜應聘回到日本至同志社大學任助教授,頗受學生歡迎。1922年他申請日本組合教會教師試驗委員會按手禮,獲得組合教會的牧師資格,是台灣人首次能在日本獲得牧師資格的一項記錄。當時,同志社的校長為海老名彈正,由於周再賜主張「精緻教學」,與其意見不合,周再賜於1925年辭職,同年決定受聘至群馬縣前橋市的共愛女學校就任校長。
※擔任共愛女學校校長
事實上,周再賜受到邀請後,私底下簡裝前往前橋探望共愛女學校,雖然途中遇到朋友,告知他共愛學園內部方面,老師與學校的問題相當複雜勸阻,但是當周再賜看到這間圍牆殘破,校舍內幾乎什麼都沒有的學校時,他決定要赴任。上任後的周再賜發揮了極有效率的行事風格,他首先統一了校友會、互助會的組織,讓畢業生與在學生有密切互動,對於學校有認同感,也創辦《共愛時報》,使得校內的發展能快速傳達至外界。十年內,他興建了共愛館、共勵館,穩固了學校基礎,學校欣欣向榮,周再賜被譽為共愛女學校的「中興之祖」,周再賜因為與妻子沒有子息,因此把共愛的孩子視如己出,都稱他們為他的「共愛子」(??????)。
幾位共愛的畢業生,回想起自己的求學過程,心懷感激。有人記得校長在她畢業後的三年間,每週寫一封信給她,有時候只有一行字,也能表達校長的關懷;有人住在偏遠山區,周再賜騎著腳踏車去家庭訪問,上半身衣服都被汗濡濕了。幫忙慈善活動到十點而晚歸的女孩子,周再賜親自騎著腳踏車,護送到埼玉、群馬縣境的地方,自己黎明的時候才回到家。自習時間後,每天為練習鋼琴的女學生送暖火盆。已結婚的學生,也會持續一個月每天傍晚打電話問問家裡是否有所不適應。
充滿溫暖的關懷方式之外,周再賜是個很嚴格的校長。他要求學生頭髮只能中分,不允許其他髮型;寒冷的冬天裡,周再賜自己劈柴,替學生生火燒水洗澡,保持水溫的穩定,每天晚上都是最後一個洗澡,讓學生可以享受最好的水溫,還可以藉此檢查女生的浴池內是不是乾淨。校園內看不到一張紙屑,宿舍的走廊光亮到讓人覺得走路會滑倒。
周再賜自己在校園裡除草,修理窗戶,修剪庭園的花木,有時還會掃廁所,生活、工作,都在共愛的校園內。更為可貴的是,加上周再賜赴任前,學校因經營不善欠下的借款,加以周再賜任內為興建學校而貸款的負債,在他就任20年後完全支付完畢。
※重視女性教育
共愛學園的特色,即是限收女生,周再賜40年來在日本的教育界耕耘,培養的對象就是女性。如他沒有一般陳舊觀念,認為女性不需受太多的教育,相反的,他以尊重女性也是獨立人格的態度面對。他在1931年2月9日的週日講道以「人格的發現」為題,敘述這個觀點,他就約翰福音8章第1-11節的故事舉例,當時的婦女若是行淫就會被以石頭丟死,法利賽人當時問耶穌,要怎麼處置,耶穌說:「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誰就可以先拿石頭打他。」普遍理解,這個故事是要提醒人們常常儆醒自己的罪,不要以為自己有權力去處置別人,應寬容以對,周再賜給了這個故事一個「人格」的切入點,他認為耶穌之所以用這樣的方式告訴準備以石頭處死婦女的人,是因為耶穌看重婦女的權利,若是婦女被捕,為什麼一同行淫的男子可以置身事外?在耶穌的心中,男性與女性同樣擁有人格,並無二重標準,周再賜因此認為,耶穌是婦女解放的先驅者,也是婦人問題的解決者。
將女性視為同樣擁有人格的個體,不附屬於別人,因而,男性擁有的權利,女性也該擁有,既然男性受教育已經普遍,女性也有權利受教育。周再賜在學校創立50年紀念寫下〈次?五十年?望??〉一文,列舉該校預期栽培的女性分有三種:有信念而謙遜的女性、身體健壯而能反省的女性、有才能可以奉獻的女性,認為這是接下來50年,共愛將繼續努力的目標。周再賜看重女子的教育的原因,尚未著眼到為了女性本身的權利著想,他看重的是女性教育所帶來的穩定社會價值。
周再賜在戰前對於女子受教育的觀念在當時堪稱先進,但並沒有抓到婦女問題的核心,仍具有將女性與家庭習慣性結合的觀念,將女性視為母親、家庭的支柱,而不是看中女子本身的存在價值和獨立性,易言之,他將女性受教育的意義附著在家庭和社會的運作當中。
內村鑑三(1861-1930)愛用的聖經扉頁所寫的名句,最後成為他的墓誌銘:「I for Japan,Japan for the World,The World for Christ,And All for God」的遺言,周再賜以相似口吻將這句改為他的座右銘:「我為共愛,共愛為日本,日本是為了基督教。」(我?共愛???、共愛?日本???、日本????????),顯示了他對於共愛學園的付出與熱情。事實上,共愛不僅招收日籍女學生,也有一些台灣與朝鮮的留學生,影響不僅只日本,也遍及外地留學生。
※戰爭期的折衝
戰爭期的周再賜,為了使學校順利運作,處處著力交涉。例如,二次大戰期間學生必須從事「勤勞奉仕」,這些勞動工作,會嚴重影響學生的教育機會,因此他在主管機關與工事場所之間折衝,努力把學生分派到離學校較近的地區工作,最好是能在學校本區工作這樣既能保障學生安全,也能藉機把握時間教學。此外,日本政府因為英語是敵國語言而禁止教授,他仍執意開課,不影響學生受教權。而被視為政府軍國主義的傳聲筒的「修身課」,周再賜從未在修身課講過愛國心之類的內容,根據學生回憶,快要戰敗的那時候,特高警察和憲兵隊的眼線無所不在,會在教室內進行監視,然而周在賜打開著桌上的修身課本,繼續熱切的講著有關聖經的話題。在國家的全體主義下,個人、自由等等的話是絕對禁止的,但是每天的禮拜,都會提到「人格的尊重」、「自由與自治」的周再賜,讓學生都擔心他的人身安全。
1945年8月5日,群馬縣遭受戰時以來最大的空襲,前橋市是縣內受災面積最大,受災戶也最多的地方,全市受到炸彈掃擊,超過萬戶人家房舍燒毀,市街百分之八十成為焦土,共愛校園的校舍除了兩棟建物,整個學園付之一炬。這次大空襲燒失了周再賜全部的心血,周再賜跌坐在地上,看著不斷竄升的火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其後四五天都恍恍惚惚的,沒有心情進食。
※落寞的晚年
戰後,周再賜以驚人的意志力與努力把殘破的共愛重建起來,改名共愛學園,設置中學與高校,校舍也大規模擴展,與剛戰敗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