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及我自己的《天使》
這篇看似是介紹一本書,但透過介紹這本書的同時,觸及一部分的我自己。
《天使》是王貞文牧師的第一本台語小說集,她的台語文創作觸動我的閱讀台語文的感官。文字是極為赤裸的傳遞工具,卻也同時創造極大的距離感。不論是從戲劇、電影、書籍等媒介閱讀文字,文字的穿透力對我來說勝過其他「感官」。然而閱讀台語文創作時,所產生的巨大距離感,卻攪動我的心;這些我熟悉的小符號們,時常扮演著黑暗中點燃亮光的,啟蒙角色,在這時刻,卻失語了。
文字怎麼會失語?這個失語使我聽到更多的聲音,閱讀台語文為我創造出一雙敏銳的耳朵。呢喃的心語,一字一字的為我朗讀,為我擺設這一場盛宴——這一場有時有阿公阿嬤、有阿爸阿母、有牧師長老、有庄頭厝邊人情味的「聲音感」的書寫盛宴。
《天使》裡的「落去到即層,揣求救贖」,更為我朗讀遺留至我這一代的「有耳無嘴」、那個台灣集體記憶最深的那一層故事。貞文牧師的台語文書寫,有我熟悉的節奏、旋律、音韻與情感,努力去捕捉、去描繪那個時代的人努力求生存的軌跡。
不被人看見的天使
《天使》總共收錄11篇小說,這11篇小說共築起關於鄉土、父母、人與人之間的情與傷。〈天使〉收錄在書中的第一篇,也是貞文牧師的第一篇台語小說,寫著從她的父母口中所講述,關於台灣威權時代的故事。喜歡藝術的貞文牧師,為她這本《天使》附上自己畫的插畫,做為此書的封面。貞文牧師畫過許多天使,而在她書中描繪的那位天使,不論是在書中或現實生活中,卻總是不被人看見。
如同貞文牧師一樣,書中主角添木叔曾是一名畫師,畫天使。故事的開頭是他在海報與鏡框店工作,一個小女孩請他畫天使,他卻喃喃地說:「什麼天使!攏是騙肖的。」添木年輕時受冤入監成為政治犯,只因結交一位朋友、讀一本禁書。他剛剛成為畫師的時候,接受牧師的請託,為新禮拜堂畫壁畫,那是他的第一件大作品。教會裡有位瘦小的「阿慈」腳跛跛,行動不方便,時常認真地看著添木作畫。添木在創作天使時,阿慈問:「是嘸是有一個天使匿佇內底?」阿慈的提問,給添木無比的創作活力,完成「他猶嘸捌畫過的圖」。
在添木受苦難、被關進監獄時,卻沒有天使保護他。出獄後,不安與驚惶仍跟隨著他。這個小女孩,使他想起他為教會畫的壁畫,提起勇氣重返教會,卻差一點認不出來那幅自己所畫的天使壁畫。那個小女孩帶著老母也進到教會,拄著拐杖的老母說:「這廳內的壁畫是真寶貴的,這個天使伴我經過人生痛苦的崁站,每擺冷心倒退的時,我就想著這張圖。」故事結尾,添木想為那小女孩的天使構圖,那個天使,是照顧兩個孩子的天使。
這是一個簡單的故事,是那個時代,每個人心靈深處會有的影子。貞文牧師書中的小人物總是受苦的、不被尊重的、最微小的,描寫被毀壞的、拆裂的、被掠奪的處境;然而每個故事卻總是綻放愛,從內心深處迸發出淚水。書中篇篇故事,為我描繪那個失語的時代,那個我尚未出生,卻又實實在在從那裡活出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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