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利利海的風暴：動、盪
新約聖經裡，加利利海是門徒與耶穌相遇的場景之一，也是他們一起度過暴風雨的地方。這則關於耶穌平靜加利利海風暴的故事，在馬可、馬太和路加福音中皆有記載。另外，17世紀虔誠的新教徒畫家林布蘭（Rembrandt van Rijn, 1606～1669）也曾為此創作一幅形象生動且細膩的繪畫——《加利利海的風暴》（圖一），畫中央的主視覺即是一艘張著帆的船，在加利利海的夜晚遭受暴風雨的侵襲。這件作品的構圖採用古典繪畫中常見的三角形構圖，常用來表現畫面的平衡、安定感，如拉斐爾（Raffaello Santi,1483～1520）的聖母與聖子圖使用的構圖；但林布蘭將這艘船和人物組成的大三角形構圖傾斜，形成左上右下的形狀，移除原本正三角形穩定的感覺，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斜三角的構圖，雖帶來一股活潑的動態感，卻也為這件作品的氛圍添加了不安定感。
當畫家拋問要如何描繪一幅完美的暴風雨圖時，達文西在其著作《達文西論繪畫》對暴風雨給出的建議是：「雲層中響起霹靂，投出暴怒的閃電，電光照亮了若干陰暗地方。」（註1）而在林布蘭所繪的加利利海的風暴中，也許正是閃電給予的電光點亮了整個舞台，在帶有黑、棕色調子的背景之下，襯托出大片明亮且翻湧的海浪。畫面左下方霧白亮色的波浪大量地湧入船內，船身受風和浪的拉扯、侵襲而動盪失衡。
風暴的超展開：靜、止
觀賞這件作品的另一個精彩之處，便是觀察林布蘭如何在畫面中配置一群人，以及情景帶來的內在意義。林布蘭筆下的人物常帶有一股鮮活的生命感，因他擅長描繪常民百姓的各種生活姿態，往往將人性的軟弱及複雜的面向呈現在畫面中。若將這艘船一分為二，船身左上方的人物，也就是在電光中的門徒們，個個像是力爭上游的魚，奮力地拉緊船桅，挺身面對風暴，心思意念一刻不得鬆懈。而船身右下方在陰影區內的門徒們，圍繞著耶穌，門徒們各自的驚恐感也瀰漫在空氣裡，有搭著耶穌的肩的門徒、直面質問耶穌的門徒、依偎在耶穌腳前低頭禱告的門徒、靠在船身嘔吐的門徒、在船尾垂死執舵的門徒，還有轉身不看耶穌的門徒（離線狀態）等。畫家將整幅作品的時間點設定在最高潮，即是門徒搖醒耶穌那刻，面對波濤洶湧的環境，門徒向耶穌要一個答案：「我們快沒命啦！你不在乎嗎？」林布蘭的這件作品在此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問號給觀者思索。
此外，還有一個耐人尋味的畫面，便是畫家直接現身在畫中。這件作品一共有14個人在船上，除了耶穌與12個門徒之外，在船身下方中央還有一位手拉著船桅，另一手壓著帽子並凝視前方的人物。據藝評家們推測應是林布蘭本人，這點在林布蘭過去的作品中其實不意外，他常會將自己的肖像畫入作品當中。有趣的是，畫家的凝視給了觀畫者一個畫面內、外的想像空間。畫家和觀者的視線之間連繫起一道隱形的線，猶如把觀者拉進另一維度的虛擬空間，與觀者眼神交流的瞬間互換身分。若你正在這艘船上，這時候的你會如何是好？
當耶穌對海說：「靜下來！停止！」一切都靜止了。這段敘述發生在故事的後半段，沒有在林布蘭的《加利利海的風暴》作品中呈現。這段經文的重心大多聚焦在後半段，門徒的膽怯及對耶穌的小信；然而，筆者卻被這股在動、靜之間盤旋的力量所吸引。
無所不在的思惟：安、息
筆者依據這則聖經故事為靈感來源，勾勒了一個時空圖：這段旅程從加利利海的想像開始，它是門徒與耶穌相遇的開端，以及共渡風暴的場景。對筆者來說，這也是一段動能的開展，作為跟隨者的門徒在追隨超越者，並與之共渡海面的過程（繪畫過程），以自身行動作為生命實踐的創作途徑。筆者以為文本中的耶穌無論睡著或睡醒，始終是與門徒在一起，而風暴作為生命中過渡的場景。由此，筆者在腦海中想像這個畫面，和其中敞開的聚攏／離散的力場，創作《無所不在1-6》這系列的繪畫，回應造物主跨時空且無所不在的包容與安息。
《無所不在-1》（圖二）作品的上半部，在柔和接近白色的淡藍色區塊，筆者在構圖上安排了12個浮球造型的橢圓漂浮在上方，象徵門徒；而畫中無數筆觸疊加出的空間感，則是象徵耶穌無所不在的臨在。在媒材上，筆者使用油畫布及油彩，於畫布上再疊加半透明的描圖紙，以描圖紙作為一種物質性的顏料，將描圖紙張的霧白色視為一種顏料的白，並以紙張混合顏料的方式一層一層疊於畫布。透過這個疊層的方法，在筆觸和筆觸之間、物質和物質之間，以及平面和平面之間顯現的空間，即多重疊層之「間」敞開的空間，來表達無所不在的多維度。而這樣一處輕盈且透明的空間是什麼樣的空間呢？它不是經由點透視產生的，也無主體可以聚焦，而是發散的視點，整體即為主體。
繪畫的疊層與生命的疊層之間
藝術家以畫筆層層疊疊地砌出一方空間與耶穌對話，耶穌在其中也以祂的話語帶給我們力量。若說林布蘭的《加利利海的風暴》呈現的，是耶穌與門徒在風暴中精彩的對戲；筆者的《無所不在》系列試圖要表達的，則是以耶穌為主體，一個清新、寧靜、永恆的世界觀。當耶穌對風、對海說話的同時，也是在對人說話：「靜下來！」所有在可見世界裡形成的風暴，最終都會過去，回復到那原初、完好的境界。
附註：
1. 列奧納多．達文西（Leonardo da Vinci）著，《達文西論繪畫》，臺北：雄獅，1981，頁19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