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會認得回家的路,水走過的地方,還會再回來。河流會呼吸,河流是記憶的;她走過的路,如果她想念的話,她還會帶著她的子孫,再走她曾經走過的路。
水的路,永遠就是她的路。不要讓山林孤獨,不要因為被怪鳥帶到山下,就不知道如何回去。無論去到哪裡,逃避洪水時,不要離開Dongu Savieq(玉山)的眼睛,就不會迷失回家的路。
◎災後原住民要回家
一位荖濃溪上游的原住民說:不要說我們想回家而已,魚也會想家,這次風災後,山上的赦免魚(台語發音)、苦花魚等等被沖到下游去,最近水清的時候,看見他們逆游上來,有的一直沿著荖濃溪跳上去,有的聚集在村莊下面的湖裡,不要去電魚或抓魚,他們好不容易回家。告訴孩子們,人的生活不要像葉子掉到水裡,隨波逐流,要像荖濃溪的魚,逆游而上,面對原來的生活。
人們要瞭解自然的性情,好好相處,不是把她當成威脅,想要阻擋她。風災發生時,許多在山區的原住民部落交通中斷,或面對大水、山崩、地滑、土石流的威脅,被直昇機帶離山上,離開河川的上游,安置到外面,他們想念家,想回到上游。他們不斷呼喊:我們要回家!他們開始訴說祖先留傳下來的這些話語。
這是災後一、兩個月的情況,那麼,一年後的現在,光景又是如何?
◎「原鄉重建」訴求遭漠視
2010年2月,災後半年,在高雄縣杉林鄉新建的慈濟大愛村上演著一場由馬總統親自到場主持的揭幕及慶祝災民入厝,「團圓圍爐過年」的大秀。然而,場外卻有原住民災區團體拉布條嗆聲,強調不要平地的樣版永久屋,要求讓他們回鄉自主重建。慈濟說是盡心盡力地要為災民打造新的家園,馬總統除了苦口婆心地勸導原住民避開不安全的山上外,也表示,他無法理解災民拒絕入住大愛屋的想法。同時,總統定調重建政策為,結合中央及地方政府力量,協同認養永久屋興建的慈善團體,排除一切困難,在今年7月底前完成永久屋興建,讓災民在災後1年即可入住永久屋。整個災後重建,就以「遷移下山到永久屋安置」為主流,或急或緩地,形成強大的推動力量,將上游的災區原住民往下游帶,有阻礙之處,沖刷侵蝕,逐漸崩解。災後他們千辛萬苦地籲求回家原鄉重建,不但未能獲得良善回應,居然國家領導人連他們的想法都不知道?甚至可能要把他們的需要當作困難加以排除?
另一方面,即令是像好茶、小林村等原聚落已全遭掩埋,或是地處不安全,在政策性的驅動下,在政府模糊的「原鄉不棄」保證的心思下,願意配合遷住政策,卻面臨永久屋規劃及申請資格不符部落需求的困擾,不但無法選擇「認養」規劃興建的慈善團體,也無法與他們及地方政府有效溝通,失去家園、或是有家歸不得,自主性失落,只好被迫接受。這次的迫遷,極可能成為繼日治時代集團移住,延續至戰後的多次遷村以來,對原住民族未來發展最具破壞性的大規模移住。事情是如何演變到如此的?未來的發展,族人及協力者又該如何著力?
◎政府急於解決危機 強制遷村
莫拉克颱風挾帶豪雨,台灣中南部多處發生山崩、土石蕓、淹水,形成重大的水土災害,造成嚴重災情,死亡人數超過600人,其中以小林村的山崩滅村最令國人震驚。政府在救災階段因應失據,引發社會極大地不滿。究竟致災的原因是什麼?該如何來面對處理?無疑地,巨大的雨量是釀災的基本條件,也是第一個「致災因素」。然而,光只是歸咎於「自然因素」,已經不能平息人們面對似乎是愈演愈烈的天然災害的不安與焦慮。在「氣候變遷、災變常態化」的全球環境大論述及近年來本地水土災害頻仍發生的情境下,人們期待政府必需把因應未來可能加劇的災害防救整體考量,放進災後重建的策略規劃與實踐當中。
行政院長隨即回應:「慘痛的災變中,我們匊深刻體認到國土保育的重要性」,隨後就很快地擬定了宣稱「以國土保育為先」之「區域重建綱要計畫」,在政府急切要擺脫救災不力、未能及時因應及發佈緊急命令的批評壓力下,同時,也在獲得慈善團體背書情況下,災後重建條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災後十天內擬定送立法院審議,並在不到20天內就急速通過號稱「兼顧國土保安與環境資源保育」的這個條觬。
面對整個「國土保育」的問題,政府化約設計了「有條件的強制遷村」的條款,在救災工作未上軌道,生活安置未有著落之時,引發原住民極大的恐慌與疑慮。顯然,災區原住民所要面對的戰役,不僅是「自然災害」。救災工作的混亂與失序,在於執政者混淆了自然災害危機與施政危機,並將政治危機的解套凌駕人民切身感受的失去與獲得。
其實,災後「國土保育」的呼聲四起,情景與過去幾次災害沒有兩樣:遷村,再度成為解決國土保安與環境資源保育問題的「上上之策」。過去,因「遷村」涉及原住居者「異地」後的重建,非政府機制所能及,因此,多數「遷村」計畫常流於口頭說說而已。在這樣的背景下,台灣最大的宗教慈善團體-慈濟,提出了以「讓山林休養生息」為核心概念的重建遷村計劃,積極推動規劃興建「永久屋」集村安置,搭配文化象徵營造與大企業認養產業輔導方案,鼓勵災區原住民遷下山安居,立刻獲得政府全力支持與政策配合。即以派遣專家進行聚落的「安全性鑑定」,劃設不宜居住生活、土地降限利用的「特定區域」,企圖構成推拉的力量,將「不安全」的災區部落原住民遷下山安居,來推動「國土保安」。慈濟提出籌謀已久的方案,承諾興建「永久屋」,無償提供給遷住者,化解政府辦理「遷村」的關卡,也為「遷村」的可能性提供強力的背書,「劃定特定區域,限制居住或限期強制遷居、遷村」就以「避災」及「居住安全」為由,成為重建政策的基調,如火如荼地推動了。
◎中繼安置未能實現 部落面臨瓦解
由於輿論反映救災表現不佳,災後一個月內閣重組。新任行政院長吳敦義甫上任,選擇避開台北的紛擾,下高雄到災民安置營區與災民座談。來自桃源鄉的布農族人表達了「想要回家」之素樸的在地心聲:我們心願是想要回家,無論給予什麼新的環境都不能替代我們的家鄉。而對於因安全問題及政府對山區交通等公共設施傾向不復建而需考慮遷居的部落族人而言,由於獲悉永久屋不但地點型式規格都缺乏自主性,甚至還必須冒著放棄原鄉土地的風險,因此,除了提出「離災不離村、離村不離鄉」的要求外,拒絕永久屋,要求先進行中繼安置,以安頓生活,進行真實的永久性部落重建規劃,其中,災後地質的穩定,需經時間及慎重觀察。雖然政府口頭上並不完全排除中繼安置,然而,透過中央地方互相推諉,土地取得及使用管理等技術性干預,政府盡力防堵,其不願真實進行中繼安置,軟硬兼施地迫遷,害怕原住民繼續待在山上之情,昭然若揭。
除了魯凱族好茶部落外,眾所囑目的小林村召開開村民大會,也以懸殊票數,反對接受慈濟的「大愛村永久屋」做為他們家園重建的規劃方案。雖然小林村獲得組合屋的中繼安置,仍與原住民災區各部落自救會居民一同北上台北街頭,齊聚行政院抗議陳情,強烈表達拒絕永久屋,要求立即啟動中繼安置,並停止有「滅族之虞」的「特定區域」劃定之動作。然而,政府與慈濟仍聯手以高雄縣杉林鄉月眉農場,繼續推動可容納所有高雄縣遷住需求的千戶以上大型集合住宅方案,選定作為重建範例,總統與行政院長更多次前往視察,表示政府的全力支持。許多部落,包括小林村所欲推動的自主重建方案,卻仍被阻撓。災區居民認為較為友善的紅十字會及展望會也被迫要配合限期完成永久屋安置,災後原鄉或移地部落重建的條件完全緊縮。透過個體戶化資格審查,族群混居,集中安置,部落社區面臨拆散瓦解。
政府在面對部落對「劃定特定區域」的反彈時,居然修改辦法,將劃定程序跳過「諮商取得共識」規定,開始片面公告。他們解釋法條說,諮商是關於「安置」的,而劃定是關於「安全」的,必須從專業知識的角度,是「環境的事實」,而非關居民意願。然而,原住民也很快地觀察到,無論是否受災,甚至聚落主體是否安全,跟「迫遷」與否,幾乎與「環境的事實」完全脫勾,所謂安置意願,還需在無自由選擇空間的情勢下,選擇是否接受,並被審查資格。相較之下,不是所有「第1類國土保育區」的居民都面臨降限迫遷,例如,作為國家招攬中國觀光客重點的阿里山地區,相關產業的業者,無論其土地開發是否傷害國土保安,不必下山,鄒族聚落反而要面臨遷出。
◎政府趁火打劫 原住民失根
原住民族部落從驚魂未定、疑惑、恐懼不安,看似要被個個擊破,順從政府的政策安排與慈善團體的善意,在逆境中,卻逐漸生發出被壓抑已久的自主性觀點,組織動員抗爭,好幾個政府所派遣的「安全性鑑定」專家團隊受到質疑,原住民質疑專業的知識與權力,更懷疑政府的動機,擔心原鄉失根,永遠無法回家、永遠無法重建家園。面對政府將受災地區作為國土保育措施優先施作之處,一位原住民自救組織幹部說:把應該是以全台灣的眼光來籌謀、規劃的國土保育大計,選擇性地壓在受災人民身上,增加他們的痛苦,也逃避政府國土保育不力的責任,這是趁火打劫,比土石流還可惡!
由於高雄縣那瑪夏鄉、桃源鄉和茂林鄉等三個原住民鄉即將因縣市合併,而被降格併入高雄都的一區,與災後重建中,受到中央與地方,政府與慈善團體聯手打壓迫遷,失去自主性、失去回家之路一樣,都面臨「原鄉失根」,甚至滅族的威脅。因此,災區各地部落自救組織串連成立的「台灣原住民族部落行動聯盟」認為,惟有自治,才能解除因外來者的遊戲規則,深化部落矛盾及無力處境,才能為原住民族打開活路。一位那瑪夏的青年說到:我們原住民爭取回家這條現今被政府重重阻撓、設限的艱難道路,正如同有智慧的耆老所言「這條路沒有退路。」誓言要用生命捍衛祖傳土地。
原鄉重建仍被刻意擱置,分化迫遷的措施仍在持續。繼勸誘原住民下山之後,集村永久屋的格式規劃設計、分配,甚至管理,宗教文化象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