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一聽到我是新加坡人，就會問：「你們是不是每個國民都買得起房子？」聽起來，大家都很羨慕新加坡的房屋政策。的確，新加坡有八成公民住政府組屋（國宅），其中九成五擁有自己的房子；房地產價格雖然很高，但一般藍領階級家庭還是買得起兩房一廳的組屋。

小時候，我跟奶媽一家五口住一房式的組屋，從小小的客廳就能看到睡覺的房間，沒有隔間，更沒有房門，奶媽和先生睡在床上，我們這些小孩睡地板上。廚房也很小，廁所浴室就在廚房的後面，總面積大概不到10坪。

■惡劣的居住環境

即使是在這樣的環境長大，來到台北萬華，看到基層家庭的居住環境，還是嚇了一跳。阿文和30多歲的兒子住在地下一樓的雅房，母子睡同一張床。潮溼、陰暗、霉味很重的房間只放了一張床、一台電視機和一張桌子。我和同工去探訪阿文的時候，沒椅子坐，只好坐在床上。地下室的空氣很差，我通常都沒辦法待太久。阿文中風後，每天都要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自己爬上一樓的têng-á-kha（亭仔腳）。母子兩人住在那麼小的空間，難免發生衝突。兒子下班後，常到網咖打電動或睡覺，不想回家。

小菁姊跟阿文住在同一條街上。小菁姊有兩個患腦性麻痺的孫子，過年或放假的時候，都會從教養院回來跟她住。阿嬤就這樣和兩個青春期的孫子住在不到六坪的房間。兩個孫子行動不便，小菁姊還要抱著他們到隔壁使用與幾個鄰居共用的廁所。因為工作的關係，小菁姊不得不租下這間離龍山寺捷運站不到五分鐘路程的雅房，每個月8000元的房租對她來說負擔很重。這麼老舊的房子，在別的地點可能只要五、六千元。

為了更了解婦女的居住環境，我拜託阿雪讓我去她的房間拍照。從窄窄的走廊進去，一開門，我心裡的第一個反應是：這不是房間吧？應該只是衣櫃。我進到房間，根本沒辦法往兩旁伸展雙手。房裡堆滿了衣服和被子，為了美化隔間木板，阿雪用心布置了一番，牆上 貼了幾張月曆撕下來的照片。她和其他房客共用的廁所兼浴室兼晾衣服的地方就在旁邊。晚上有人上廁所，我想她都聽得一清二楚。

■無聲的社會底層

如果這些婦女住的地方是鄉下，我不會感到稀奇，但是她們就住在離總統府不到15分鐘路程的台北市鬧區。有一次，我帶一位在台北市政府都市發展局上班的志工探訪阿雪，志工想用廁所，阿雪就帶她進去，她對阿雪的居住環境大感詫異。如果有一天阿雪、小菁姊或阿文住的大樓失火，她們怎麼從那麼窄的通道逃生？內部隔間、地板、天花板都是易燃木質材料，也未安裝火警自動警報，後果不堪設想。難道這些大樓都不需要通過消防安全檢查嗎？

老舊的社區需要都更，但是都更也帶來意想不到的後果。幾個月前，我發現附近D大樓前面不再有等客人的小姐，取而代之的是24小時站崗的員警。婦女告訴我，因為D大樓隔壁要蓋公寓，建商怕性產業影響不動產的價格，所以通知某報紙的記者來採訪。其實，萬華的性產業不是什麼新聞，但記者寫得繪聲繪影，警方只好採取行動。弔詭的是，D大樓對面的性工作者依舊上班，員警只是叫她們不要穿著暴露或站在路邊，要等客人就站在巷子裡。以前在D大樓上班的小姐，只好轉戰對面的Z大樓。

大部分的台北人知道萬華有遊民，但他們不知道這個城市還有一群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這些人不像遊民那麼容易看得出來，他們是「Silent Poor」── 無聲的貧窮。

■黑暗的角落

最近我在呂秋遠臉書看到這段文字：

日本NHK在今年春天有一部日劇，就是以此《無聲的貧窮》為名。這部影集的主角是社會工作者，透過社工深田恭子的眼睛，他們發掘出東京貧困民眾的慘境，而且努力地完成社工人的使命。在第一集裡，深田恭子成功地協助一個老太太，凝聚社區力量，把老太太堆滿垃圾的屋子清乾淨。成功以後，長官反而不高興，因為全國的民眾都打電話來請這個單位幫忙處理，但是深田恭子反問這個長官：「身為社會工作者，不就是要把更多的黑暗面發掘出來，並且協助他們填滿內心的黑洞嗎？」

我們這個社會不缺乏資源，但是許多社會底層的人，他們並不清楚自己有哪些資源可以使用，這就是所謂的「無聲的貧窮」。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們，只會在事情發生以後，我們才事後諸葛，提出他其實可以如何、如何。

寶寶五十出頭，不識字，我帶她去找社工。社工問她房租多少，她說一個月5000元，電費另外算。

「電費怎麼算？」

「一度6塊。」

社工和我都覺得太誇張，一度才2.1元的電費，房東怎麼會收到6元？

「妳會記錄每個月用了多少度嗎？」

「唉唷，我不會，我不識字。」

房東根本就是把寶寶當作待宰的肥羊。上個月，房東跟寶寶拿了2000元，說每個月電費會從裡面扣除，所以寶寶不曉得這兩個月的電費花了多少錢。當然，她也不知道台北市政府提供低收入戶承租住宅的租金補貼。很多房東沒有繳稅，即使她符合補貼對象的資格，房東為了逃漏稅也不見得願意讓她申請。

■伸張居住的正義

奧古斯丁說：「慈善不能代替正義。」（Charity is no substitute for justice withheld.）解決這種無聲的貧窮，不能只靠慈善或社會資源，許多人根本不清楚自己有哪些資源可以使用。他們應得的正義，需要有人替他們發聲，成為他們的眼睛、耳朵、嘴巴。聯合國世界人權宣言第22、25條：「每個人，作為社會的一員，有權享受社會保障……人人有權享受為維持他本人和家屬的健康和福利所需的生活水準，包括……住房……和必要的社會服務。」簡單來說，寶寶和其他社會底層的朋友需要的是「提倡者」（advocator）。

聖經說聖靈是我們的「提倡者」，又稱保惠師、中保，希臘原文是「parakletos」，有幫助、安慰、引導和辯護的意思。請看看你身邊是否有人需要你的幫助、安慰、引導？請不要說你不是社工，你沒辦法。只要你識字，會上網找資料，肯踏出你的舒適區付出一點時間和心力，就可以造成一些改變。聽過小男孩撿海星的故事嗎？老人看到退潮的時候，小男孩辛辛苦苦把困在沙灘的海星一個個丟回海裡，老人說沙灘上有好幾千隻海星，這樣做起得了什麼作用？小男孩又把一隻海星扔回海裡，笑著說：「對這隻來說就起作用啦！」

美國Walgreens前資深副總裁蘭迪‧路易斯（Randy Lewis）寫過一本感人的書《無善成不了偉人》（No Greatness Without Goodness ），書中提醒我們：「憐憫心迫使我們除去世界的痛苦；正義激勵我們除去痛苦的來源。」除幫助寶寶找社會資源，我也希望她和其他婦女可以找到更好的房子。服務街友的芒草心協會就有這樣的計畫，把三房一廚一廳一衛住屋打造成一個NGO經營的弱勢租賃住宅。是否有教會願意投入呢？

新聞報導一名建商在高雄發起餐會募款，結合25家高雄建商與百家企業籌募了500萬元。如果這些建商願意用他們的專業投入建設社會住宅，會比派便當、冬天送被給街友更具長遠的意義。

美國教會植堂的一個策略是召集一群有負擔傳福音的會友搬到貧民窟，在社區置產，跟居民合力裝潢老舊或荒廢的房子，提高居住環境的品質並傳福音轉化他們的人生。我相信台灣教會有很多有生意頭腦的人及專業人士，如果他們願意蓋年輕人買得起、貧窮人住得起的房子，這何嘗不是為主做美好的見證！

文章與圖片來源：<台灣教會公報>第328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