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一再在查經班和講道中介紹過，也曾帶幾位兄姊去參訪過的花蓮「鹽寮淨土」，在半年前終於吹下了熄燈號後，消息傳來讓我內心有很大的感觸。這個曾經是台灣繁華也是奢華的社會煙霧中，點燃一把非常閃亮的環保、簡樸生活明燈，終究抵擋不了整個社會強大物慾化浪潮的衝擊，燈火熄滅、人去屋空，原本潔淨、明亮的房舍，現在已經雜草叢生，看到的不再是「淨土」美地。 區紀復先生，出生於戰亂中的澳門，畢業於台大化工，留學瑞士四年專攻高分子化學，獲得化工博士學位後，被王永慶延攬回國任南亞化工塑膠研究部主任。他曾力諫需要更新南亞、台塑等工廠設備，以減輕水源、空氣污染的程度，可惜諫言不被接受，甚至被嗤之以鼻。在失望之餘，他毅然決然地離開待遇相當優渥的南亞化工，在一片以經濟發展為美麗口號的聲浪中，決定為台灣社會建造一片新的「淨土」理念。於是懷著信心和理念，他捨離繁華的都會生活，在邊遠的花蓮海邊創立推動「淨土」教育中心。 一九八八年，他在花蓮海邊鹽寮附近找到兩戶人家居住的簡單住屋，十月創辦鹽寮海邊的「環保教室」，開始推動他心中一再想要實現的理想——透過簡樸生活，進而完成實現環保理念，他將該教室稱之為「鹽寮淨土」。 由於他是一位敬虔的天主教信徒，因此，他將「鹽寮淨土」帶出傳統天主教會修院與世隔絕的方式，把「鹽寮淨土」提供給民眾作為體驗簡樸靈修的生活場所。他親自教導去該處接受訓練的民眾，怎樣過簡樸的生活——除了要將洗澡過的水儲存下來當作洗地板、沖廁所等用水外，也要將洗菜過後的水，儲存下來當作澆花、清洗一般家庭器皿之用。他強力提倡返璞歸真、回歸自然，且帶有濃厚韻味的宗教靈修生活，期待「在靈修中體驗天人關係的密切，在簡樸中與大地自然共融，在坦誠相見中與別人和諧交往」理念的落實。 但要落實簡樸的生活，說是很容易，真正要實踐起來恐怕就不是一件易事。區紀復先生的作法就是將理念用行動實踐出來；他帶去「鹽寮淨土」參與學習的學員，每天清晨騎腳踏車到花蓮市果菜市場去撿拾菜販削掉、丟棄的菜葉回家清洗，也會安排時間到海邊，或是溪水邊去撿拾漂流到岸邊來的木頭，在「鹽寮淨土」有許多珍貴的木頭，都是他帶著學員撿拾回來、整修後做成的桌椅。他強調說：每個人一個月的生活費用，只需要一千五百元就足夠了。他認為所謂「環保」，就是少用一塊錢就對了。這種少用一塊錢，可以擴大到「少吃一道菜」（看，這個用詞聽起來是多麼熟悉的話啊）、少買一件衣服、少買一坪房屋等，這樣就對了。其實，他生活的樣式簡直就像不久前帶大家去看的那齣「佐賀的超級阿嬤」影片（或書）一樣。 一九九九年，查經班有一對青年要結婚，他們曾聽我介紹過有關區紀復「鹽寮淨土」的故事，於是，他們決定去該處度蜜月。一個禮拜後，這對青年回來參加查經班，一看見我就搶著說：「唉，盧牧師，你可真是的，怎會叫我們去那兒度蜜月？甚麼都沒有！我們只住了一個晚上，就趕快離開。哇，在那兒度蜜月，可真是一點也不甜蜜。不過，倒是給我們很多啟示，知道以後應該用甚麼態度過平常生活。」 確實是甚麼都沒有，因為這樣，就節省了許多時間，既不需要浪費時間整理一些平常不用的東西，也不需要擔心有宵小竊賊進來偷東西。少掉許多時間，但卻騰出了許多居家生活的空間，即使是小小坪數的房子，也會覺得寬闊。這樣成長起來的人，胸懷自然會開闊，對事物的態度、看法就會很不一樣。而當省下許多時間之後，人就會想去找些有意義的事來做，至少可以用些時間來讀書，也可以參與義工服務，進而可以使自己在這繁華、緊湊的社會生活中，心靈獲得難有的平靜。這些都是我們在忙碌且豐碩的物質生活中最為欠缺、卻是最迫切想要擁有卻是得不到的。 「鹽寮淨土」的關閉，或許有許多背後因素纏繞著也說不定，我並不清楚真實的原因何在，但我知道有一點就像鄰近的居民所說的，當觀光客越來越多後，區紀復創辦的「中心」受到的影響也越大，因為訪客們並不是想要去了解他的心靈世界，而是把他的「淨土」當作觀光「物」在欣賞，更糟糕的是，有些訪客還帶著「老子有錢，愛怎樣就怎樣」、「我是顧客，顧客至上」的心態，而這對區紀復先生來說，簡直就是一種極大的羞辱！這讓我想起四年前曾帶幾位兄姊準備要去參訪的時候，先前打過電話去徵求他的同意。等到我們抵達「鹽寮淨土」的時候，卻看到門口掛著一塊寫著「謝絕訪客」的牌子，我就感受到這塊「淨土」已經不安靜的緣由了。就像區紀復先生過去離開南亞公司一樣，當他的理想無法堅持下去時，他採取離開，以免自己到最後也受到窄壓而變形。
這使我想起在歐洲許多雄偉的教堂，過去禮拜的盛況，如今變成觀光標誌之後，已經不再是敬拜上帝的寧靜殿宇，也會在教堂內看到教會的主事者更喜歡為了迎和觀光客的需要，販售各式各樣紀念品的熱心，遠勝過帶領信徒敬拜的心情，就可想像得到該教堂已經不再是個敬拜上帝、以上帝為中心的地方了。 很多時候，我都會為著咱教會未來的發展陷入沉思中，特別是當教育館在興建這個過程中，每當走過前面左鄰兩間房舍，我都會不自在且油然而生的想起這兩年來一直在掙扎的心事：若是當時咬緊牙根，將隔鄰這棟國有財產局的破舊房舍硬是買了下來，那麼，教育館會變成怎樣的一個樣式？若是因為發展得快，成為趨向大型的教會時，那時我們教會會變成是一間怎樣的教會（指的不只是建築物，而是整體的教會）？是個專心敬拜上帝？或是在顯示我們能力的地方？是在忙著公關、迎合、社交的宗教團體，或是在培育、建構真誠宗教心靈所在？如果禮拜堂不再是個安靜心靈敬拜上帝的地方，這樣的禮拜堂所要顯示的信仰意義又是甚麼？ 明明知道想這些都是不切實際，因為教育館主體工程再過一個禮拜就要完工，即使說那間老舊破損的房舍可以很便宜購買下來，就算隔壁這間四層樓房願意「俗俗」地讓售，對建造教育館來說都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但這兩年來，我卻還一直在思考：當時的決策是否正確？想起「鹽寮淨土」的沒落，看到歐洲雄偉禮拜堂敬拜上帝熱潮早已褪色、降低，甚至僅存觀光價值時，我感謝上帝，讓我帶領大家做出這樣的決定：我們教會不會成為觀光禮拜堂標誌，而是成為真實敬拜上帝的聚會場所！ 「鹽寮淨土」吹了熄燈號，少了一處許多環保團體，或是推動簡樸生活單位參訪的對象，對整體台灣社會來說，確實是件非常可惜的事。但我們不能期待台灣的「淨土」運動只停留在鹽寮的地方，而應該是從我們每個家庭開始做起，設若能如此，則這樣的「淨土」運動就成功了。 (本文作者為台北東門教會牧師) 編按：經本文作者盧俊義牧師親自和區紀復先生連繫後，於2011年5月再發表另一篇文章：「原來他們的燈還繼續點燃著」。
文章來源：台北東門教會
圖片來源：晨星網路書店http://www.morningstar.com.t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