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宗教對疫情的各種評論
在當前疫情逐漸解封的台灣,不知不覺口罩也戴了 3 年多。觀察過去 3 年基督宗教群體對新冠肺炎的各種評論,曾有部分極端論者故意將新冠肺炎類比做「同志病毒」(homovirus),認定新冠肺炎是上帝加諸於LGBTQ 群體的刑罰,並要求 LGBTQ 群體:「必須悔改,以保護美國免受災害」。類似以信仰之名仇視性少數群體的說法,不僅出現在美國福音派基督教中,也可以在猶太教正統派中見到。稍後的疫苗議題,更有東正教教士宣稱,疫苗會讓人變成同志,在歧視同志的同時,更試圖連帶汙名化疫苗;反倒是同志族群以幽默回擊,很快發表了聲明:歡迎新成員加入!(註 1)此外,根據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民調,也有近 45% 的白人福音派基督徒表示他們拒絕接種疫苗,其原因可能跟政黨立場或強調要全然信靠上帝有關。
面對同樣的肺炎與疫苗現象,在泛基督宗教群體中,有著五花八門、同樣宣稱來自於上帝的說法。那麼,作為信仰者的你我,可以如何看待?對於同一位上帝,卻有多樣神學論述的現況,我們又當如何自處?我試圖從宗教比較的角度來回應這個宗教內對話的問題。
基督宗教的「信仰的重讀」
Jeffrey Kripal 曾以三種重讀(re-readings,即信仰的重讀 [faithful re-readings]、理性的重讀 [rational re-readings],以及反身性的重讀 [reflexive re-readings])來檢視宗教比較的不同取向。當中所謂「信仰的重讀」(faithful re-readings),特別提到從特定信仰立場出發,進行宗教比較的取向。如果我們限縮在基督宗教內部來談,也可以稱之為一種比較神學(comparative theology),而無論是宗教間或宗教內的比較與交談,都不外乎三條路徑,分別是排他、包容與多元。
以基督宗教來說, 「排他論」最為經典的, 如西元第二世紀教父愛任紐(Irenaeus)所說:「教會以外,別無拯救。」「包容論」則是要將不同於己的宗教論述納入己身,如當代德國神學家拉內(Karl Rahner)所提出的「匿名基督徒」概念,認為不同信仰者隨順自身良知,也可能活出合乎上帝心意的生活方式,並藉著上帝的恩典得到救贖。這樣的想法雖包容異教獲得救恩的可能,但也將異教納為自身信仰世界觀的附屬。另一個例子則如同基督宗教藉由區別出舊約和新約,在正典形成的過程中,納入猶太教經典。「多元論」試圖回應當代多樣宗教並存的現況,如希克(JohnHick)就以「神有許多名字」,來為宗教多元論提出真理宣稱,並以高度抽象化的「真實」(the Real),來涵納多元宗教所共同指認的終極超越者。
基於信仰的「重讀基督教」,可能走向排他、包容或認同多元論的不同信仰立場,然而在宗教的真理宣稱之外,Kripal 更強調需要檢視這些不同的重讀會引領信仰者走向何種社會實踐、個人態度,以及公平正義的政治經濟與法律制度。換句話說,基於信仰的重讀不應僅止於教義的論述、神性的理解或對終極真實的表述,而更要追究藉此所形構出的終極真實如何,又是否能帶來社會正義,並讓人類世界有所進展。更簡要地說,從信仰出發對基督宗教的重讀,及由此衍生的宗教比較,其目的即在於追求社會正義。在當代神學發展過程中,解放神學、黑人神學、女性神學,以及酷兒神學與障礙神學,顯然就是一次又一次的信仰重讀;而如此的信仰重讀總是試圖從弱勢群體的視角出發,在不同群體間的相似與差異之處保持平衡,以達致關懷社會正義的具體表述。
參照 Kripal 所提出的信仰重讀,我們面對當代各種不同的信仰詮釋,或許首先可以觀察其詮釋是走在排他、包容,抑或多元的路徑之上,而後,可再進一步體察其隨之提出的真理宣稱;更重要的是觀察伴隨如此真理宣稱之後的社會實踐,是否指向一種對社會正義的關切。簡要來說,Kripal 的核心命題可總結為:「比較就是正義。」而這不僅是一種基於公義的神性的共同宣稱,更是要指向以比較與對話達致對正義的追求,也以正義與否來作為各種信仰重讀的評判基準。
理解與詮釋多元信仰論述的責任
回過頭看本文首段所摘述的各種試圖以新冠肺炎甚至疫苗來汙名化 LGBTQ 群體的信仰重讀,這些極端案例展示了單一且高度排他的信仰論述,其根據的救贖論,已經不只是「唯獨教會,別無拯救」,更可能激化為「非我群體,神不拯救」。如此的我群,直接窄化展示為性取向的一致性,然其內裡,若更考慮其所從出的政治社會處境,更有著對政黨與政治立場的角力,甚至是族群間的對立。這樣的排他式重讀,帶來的結果是強化了該信仰群體的內聚力,也引致信仰群體與整體社會的高度緊張關係。如此詮釋所追求的顯然不是社會公義,更多的反而是藉著清楚區別我群與他群所帶來的信仰凝聚力與強大歸屬感。
回應前述性取向的信仰重讀,我們也可以從酷兒神學角度做個較為平衡的對比。酷兒神學是由非常態性取向者視角出發,以批判正常的「越軌」作為方法,並以解放結構性壓迫、消除性別隔閡為目的所建立的神學。Robert Goss 以此認為,耶穌絕對是個酷兒,因為耶穌的上帝國試圖要包容被排擠的所有邊緣群眾:耶穌的非常態視角使祂跨越、批判性別與種族的隔離制度;耶穌的越軌也使祂接觸了血漏的婦女與複雜性關係的撒瑪利亞婦人;耶穌和稅吏、妓女做朋友,更解放了種族、階層、性別所帶來的結構性壓迫。
對比前述的保守詮釋與酷兒神學的信仰重讀,排他與多元的差異、內聚與外展的不同信仰群體界定、自義式救贖與解放性救贖的區別,於此歷歷可見。那麼,哪一種信仰重讀才足以帶來對不同群體的接納,以至社會正義的實踐?結果應該已昭然若揭。
最後,我想再以 Kripal 的說法作為本文的結語:「宗教信仰可能帶來扭曲,但也同樣可能鍛造思維能力;宗教委身可能導致對信仰或好或壞的解讀,這取決於如何重讀信仰,特別是有多大程度的反身性。」而如此的反身,往往是回返到應該重讀信仰的信仰者,也就是你與我自身。我們擔負著重讀信仰、重新理解與詮釋多元信仰論述的責任,並要記得,如此的重讀不僅得著眼於教理的真理性宣稱,更應該關切伴隨真理宣稱所連帶的社會正義問題。
附註:
1. 可參考以下報導:“ Evangelical Christians are linking LGBTQ people to the coronavirus now. ”、“ Ultra-Orthodox rabbi tells followers Covid vaccine ‘can turn people gay’ ”。
延伸閱讀:
1. Kripal, J. Jeffrey. Comparing Religion: Coming to Terms. Malden, MA: Wiley Blackwell, 2014.
2. Goss, Robert. Jesus Acted Up: A Gay and Lesbian Manifesto. San Francisco: Harper, 1993.
3. 胡露茜、麥明儀編。《人性 Ⅱ:誰不是酷兒?本土酷兒神學初探》。香港:香港基督徒學會、性神學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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