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路,咱蹽溪過嶺
「有路,咱沿路唱歌;無路,咱蹽溪過嶺」這是蔡英文總統去年就職演說的結尾,引用自2020年金曲獎最佳作詞人謝銘祐創作的《路》歌詞,鼓勵台灣人民團結一致,一步一步「朝有光的地方前進」。毫無疑問的,「無路,咱蹽溪過嶺」正是當今斜槓世代的最佳寫照;當年輕人的思維和做事方法逐漸不容於整體環境時,為了生存甚至是實現理想,眼前有一群青年大軍正在「蹽溪過嶺」,而我自己也身在其中。
學者,是自我認同與實踐
歷史學是我的專業,目前我也是國內多所大學的兼任助理教授,但當初我完全沒有想念博士,這是我人生第一個意外且重大的選擇。
其實我從小就不怎麼會讀書,教會同儕中,成績在我之上的人比比皆是,因此我在課業裡並沒有獲得太大的成就感,拿博士學位根本就是天方夜譚。所以我很早就設定,以碩士作為我求學的終點,並且希望在取得教師證後,能回母校淡江中學教書,對我來說,這是一條相對安定的路。只是在碩班生涯尾端,我對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國家認同的轉移產生興趣,因此便在碩四下決定報考博士班,生涯規劃出現大轉折。當時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期盼在另一個求學階段解決自己心中的疑惑,並且將這微薄的成果貢獻給長老教會,也打算未來能以學術研究作為志業。後來雖然順利考取博班,但入學的當下早已知道這是一條不容易的路。除了畢業遙遙無期之外,台灣的高等教育就業環境並不樂觀,即便是國外名校的博士都不容易找到專任教職,何況我報考的還是一所國內的私立大學。但家人相當支持我的決定,也深信許多事物的價值,並不取決於金錢或薪資的多寡;家人也相信我未來的道路,上帝都會帶領。2008年9月,我就這樣負笈草山,展開意外的博班生涯,我至今依舊沒有懷疑過當初的選擇。
但這樣的選擇並非所有人都能認同或理解我,儘管這些人也是基於善意的關心。例如,有人會說:「私校博士不利於在大學找專任教職;你所就讀的系所,沒有與你的研究有直接相關的師資。」但感謝上帝的帶領,我跟了一位很棒的指導教授!儘管他的治學領域是中國近現代史,但他熟稔各式社會科學理論與歷史學研究之間的關聯,因此在他的課堂中,我總是收穫滿滿;與指導教授在課後的討論,更帶給我許多啟發,使我找到對研究長老教會國家認同的切入點。2013年6月,我通過學位考試,順利取得博士學位。而我的博士論文日後又得到國史館的獎助,經過改寫後於2017年底由政大出版社出版,成為我人生第一本專書著作。書籍出版後有引發些許討論,不少單位以此為題邀請我授課或演講,一版也成功售罄。只是儘管當初期盼貢獻長老教會的目標達到了,但一如多數人的「預料」,我雖已向六間學校遞出應聘申請,至今卻依舊沒有拿到專任教職,競爭實在非常激烈 (最近申請的系所是63個博士搶二個位置)。不過這幾年我更加確信,專任與否並不是判定學者的絕對標準,而是在於自我認同與學術實踐,未來我也將以此自持自勉。只是回到現實環境,只靠微薄的鐘點費絕非生存的長久之計,我必須走一條一方面能保有多年投資而得來的學者身分,但又能夠支撐生活各項開銷的路。漸漸地,我斜槓出人生另一個身分,不僅同樣是服事,竟也成為目前的事業——八角塔男聲合唱團。
斜槓,讓萬事互相效力
我喜歡唱歌,從小參與教會詩班,就讀淡江中學時加入男聲四重唱,成員都是基督徒。淡江中學是全台灣最早設立男聲合唱團的學校,我很驕傲能成為這項傳統的一份子。高中畢業後,因為懷念以往一起唱歌與服事的日子, 我在2005年與幾位剛畢業沒多久的學弟組織校友合唱團,找教會獻詩之餘亦聯繫校友間的情感,這可以算是八角塔草創的起點。一開始八角塔只是很純粹的興趣團體,所以我們從沒想過未來辦合唱團來增加收入;何況在台灣,藝文團體成為事業的難度,幾乎不亞於在大學尋找專任教職。讓我決定投身合唱事業的原因,最初只是一個「畫面」,還有我對台灣藝文市場與教會詩歌生態的長期觀察。
我最初帶著學弟們四處獻詩的時候,發現不少教會的聖歌隊逐漸「松年化」,甚至有些教會雖然有聖歌隊的座位,但座位席與教會聚會表卻已找不到聖歌隊的蹤跡。空蕩蕩的聖歌隊席,這個「畫面」一直在我腦袋中揮之不去。我不斷問自己:「我能做什麼?」這個問題,就成為八角塔男聲合唱團從興趣團體走向事業的起點。我們以母校的美麗建築「八角塔」作為團名,就是希望大家看到我們的名字,聽見我們的聲音,就知道我們是來自淡江中學,明白我們要傳承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的百年合唱傳統。而我們的宗旨除了繼承傳統之外,更要透過詩歌乘載福音,並且在合唱藝術上不斷精進,因為我相信傳統合唱與敬拜讚美是可以共榮共存。但要成為事業,首先必須了解市場,因為這是合唱團生存下去的必要條件。就我個人的觀察,儘管台灣不少合唱團都有世界級的水準,不過這些合唱團並沒有因此得到穩定的市場支持,顯見在台灣「有實力不等於有市場」。也就是說,八角塔勢必要開闢一條屬於自己的發展路徑,而且八角塔團員的背景都極其業餘,所以如何兼顧生存與精進,就成為我們首要的課題。
感謝上帝,在八角塔團員四處獻詩的同時,我了解到我們本身亟欲要服事的對象,事實上就是我們最重要的禾場與市場——台灣基督長老教會。擁有20多萬的信徒,將近1300間的教會,每個禮拜日在聽詩歌、唱詩歌,這不就是我們合唱團應該扎根的基本盤嗎?因此在看到市場之後,八角塔持續不斷巡迴台灣各地長老教會獻詩分享,一方面傳遞服事願景與募集生存的必要資金,另一方面則不斷精進合唱實力,我們就這樣一路走到現在。就藝術方面而言,八角塔近年來多次在國家音樂廳等一級音樂場所演出,也曾獲得傳藝金曲獎「最佳宗教專輯」,表現備受肯定。原本我們在2020年已入選日本寶塚國際室內合唱大賽決賽,但該賽事因武漢肺炎取消,期待不久的將來八角塔能拿下首座國際賽事的獎牌。從事業規模來看,目前的八角塔擁有自己的辦公室與團練室,多名全職與兼職的同工,年度預算穩定成長,事工領域亦不斷擴大,我們希望能持續服事長老教會與台灣的合唱界。
當然,八角塔還有很多不足之處,不論是服事還是藝術都有很大的進步空間,但我們會站穩腳步,持續往前邁進。對我個人職場生涯而言,八角塔擴展了我在歷史專業之外的音樂服事領域,同時也讓我更從容的保有歷史學者的本質與生活步調,上帝的帶領實在很奇妙。我現在的生活就是教學、研究、唱歌,持續穩定與壯大八角塔男聲合唱團的發展,以及參與多個民間政治與學術社團。
「無路」也可以是充滿恩典的路徑
對我來說,斜槓就是「萬事互相效力」,只是我們無法測度上帝的智慧,在下定決心後,只能憑信心往前走。或許斜槓之初是迫於情勢,但也可以是個重要的轉折,重點在於明白自己選擇的原因,以及看見這個決定的未來理想與願景。而什麼是「願景」?不論是選擇走上歷史研究的學術道路,還是決定全力投身藝文產業,我想的其實就是「服事」,這就是我的「願景」。而我服事的對象,是長老教會,是美麗的台灣,還有掌管天地萬物的上帝。2020年上半年,當全世界壟罩在武漢肺炎的衝擊時,八角塔也出現空前的財務危機,彷彿一條好不容易開闢的道路,似乎又要變成「無路可走」了。當我看著每個月入不敷出的帳戶,心中難免不時惶恐,何況我們才剛聘了一位留美歸國的合唱博士做我們合唱團的指揮。然而,還是深深感謝上帝的帶領,讓八角塔安然度過2020年。但其實我更大的信心在於,就算八角塔在2020年告終,上帝必定也有祂的意思,而我也必將繼續沿路歌唱,尋找自我生命中更大的意義。「有路,咱沿路唱歌;無路,咱蹽溪過嶺」交錯著人對現實環境的無奈與樂觀。但對基督徒來說,判斷「有路」與「無路」並不是仰賴自己的智慧,反而是要更加倚靠對上帝的信心。或許也可以這樣說,我們眼中的「無路」,在上帝看來卻是充滿恩典的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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