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經的詮釋在宗教改革之前被教皇所掌握,唯有拉丁文及希臘文能成為聖經的語言版本,當教會掌握語言便能輕易掌握會眾,進而操控聖經所代表的權威與教義。西元1517年馬丁路德在威登堡教堂釘上《九十五條論綱》,反抗以販賣贖罪券壟斷教義的教會,並首度提出以當地方言撰寫聖經,讓信仰的詮釋能有自由的空間,於是教會長期以來所建立的權威一步步被質疑與瓦解。
西方教會隨著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之後開始入侵、強佔各地,發現理論(Doctrine of Discovery)帶著殖民的眼光壓迫各地的原住民與原始生態,原住民與自然的共生被教會視為邪靈的亂源,教會以統治性的視角剝奪原住民的生存權,種族殺戮以宗教之姿被合理化。直到當代,教會對於原住民及其傳統領域的壓迫,仍在各地發酵,他們還未找回屬於他們的正義。
早期傳教士以潛在性的西方神學視角睥睨原住民,其實今天的教會依然如此,宗教改革五百年後,「教會」正以另一種形式成為當代的霸權,試圖向右派主義與宗教排他主義靠攏。教會以傲慢、自認神聖的姿態居高臨下,視那些未信者為外邦人,視那些不符合自身信仰邏輯的人為罪人。然而在基督裡並沒有分別,即使信仰與觀點不同,他們依然是我們的鄰舍,當教會不自覺地建立起自己的帝國堡壘時,如何讓更多人看見神的公義與憐憫?再者,當消費主義與瑪門綑綁人心,自然界不停地進行反撲,然而教會依然縱容、甚至認同以功利主義為導向的世代時,如何讓更多人確信上帝是公義的上帝?十字架在今日儼然成為壓迫人的象徵。
教會助長資本主義帝國之興起
在富者愈富、貧者愈貧的世代中,財富與權力掌握大部分的資源,政策的走向不是照顧基層勞工,而是圖利企業與財團,物質主義的享受與消費主義的興盛更被媒體所包裝,甚至公平貿易與綠色消費也禁錮於利潤的框架之中。在這個需要奮力一搏的社會,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窮人成為帝國體系下的犧牲者,也成為戰爭中第一波受到衝擊的無力者。而教會這時站在哪裡?教會的團契與講道篇章是否繼續教導會眾成功神學、理財致富,完全忽視這個社會正在面臨貧窮化?教會必須反省自己是否助長經濟霸權的趨勢,甚至成為帝國的一份子。經濟與環境常常是衝突的,熱浪、乾旱、生物滅絕、海島淹沒、族群被迫遷移等一連串的衝擊都可追溯回追求經濟成長之原因,全球不平等(Global inequalities)之下,全球北方(Global North)不斷主導經濟發展、造成生態毀滅,全球南方(Global South) 卻只能持續承受全球北方所導致的天災影響。這一切更讓我們確信人類必須與土地和解,當教會有份於祂的創造之時,必須負責任與祂一起管理世界。
世界歸正教會聯盟(普世改革宗教會聯盟WCRC前身)於2004年即確認「全球經濟公義是我們對上帝的信仰、以及身為基督門徒的整全本質,我們相信,如果在面對現今這種新自由主義下的經濟全球化時,我們保持沉默或拒絕行動,我們信仰的整全性便面臨危機」(註1),貪婪就是拜偶像(歌3:5),大韓耶穌教長老會牧師Hyun Ju Bae在今年的WCRC大會(註2)中也提及改革宗的我們即是破除偶像者。她更以溫度計來比喻教會面對社會的態度,當教會能從一支只能被動察覺社會狀況的溫度計,慢慢走向能主動踏入社會的調溫器,教會便能逐漸實踐「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太6:10)」。
處境神學對抗教義霸權
教會的霸權也往內部延伸成階級制度,牧者與平信徒、長老執事與會友、長輩與青年、男性與女性、陪餐會員與慕道友,聖經經文凌駕於人與人之上。當教會以保羅書信鼓勵青年「不要叫人小看你年輕,總要在言語、行為、愛心、信心、清潔上,都做信徒的榜樣(提前4:12)」之時,青年卻依然被視為無經驗者,無法獲得機會參與教會的決策;當耶穌吩咐門徒「要在耶路撒冷、猶太全地、撒馬利亞,直到地極,做我的見證(徒1:8)」,今日慕道友在教會中卻被視為較次等,在教會法規之下無法一同領受聖餐。此外,「那人單獨一個不好,我要為他造一個配偶幫助他(創2:18)」成為教會男性用來反對女性封牧的論述,女性被男性認為是次級的存在,男性也常以懷孕、產假會阻礙教會事工進行之理由來禁止女性擔任服事的角色。即便教會接受女性封牧,教會在選舉牧者、長老時還是對女性的能力不信任,傾向選擇男性來擔當重要的責任,女性服事的框架只限於預備愛餐、參與聖歌隊,甚至女性的發言權、穿著都被教會所要求,單身女性更容易被教會質疑其能力。
從馬太福音15章的故事中可發現,當迦南婦人前來耶穌面前懇求他治癒自己的女兒時,耶穌忽視她的需要,耶穌甚至單單對門徒回應自己奉差遣只到以色列家迷失的羊去,地上的耶穌也有世界的限制,然而這名聖經中的外邦婦人不斷地哀求,是她提醒了耶穌在這個文化處境的潛在偏見。故事的最後,耶穌承認婦人的信心,永在的基督超越文化的束縛,耶穌也為這個壓迫的體制哀悼,他成全她的需要。身為改革宗的我們必須要對抗聖經的歷史脈絡,在當代秉持公義、憐憫之心重新審視經文,教會很常使用共融(Communion)來指稱彼此在基督的愛中成為肢體,然而共融不該成為單一共識的代稱,共融必須是接納不同光譜的神學討論;共融也不應單指基督信仰群體裡的共融,共融是能夠與不同宗教群體對話。
真實的合一應當是建立在維護人權之基礎上,並且不是出於同情弱者而與邊緣人站在一起,應是因為基督確實與受傷、邊緣的人們同在,使得我們也必須與他們同在。當基督完全的愛是超乎萬有之時,教會更應一同參與關心受壓迫的人們與受造界,同聲歡慶基督信仰所容納的多元色彩,神學闡釋應當回歸自己的文化脈絡,各族群需要以屬於自己的語言來詮釋信仰,教會需要以自己的脈絡來述說故事,WCRC更在這次大會中確認神學的論述須建構於各地信徒的信仰經歷、文本脈絡、多元聲音、語言多樣性與青年的聲音。
生命的主,更新與改造我們
那麼,當普世教會願意起身反抗帝國體制時,臺灣基督長老教會在這個世代又該成為何者?1977年臺灣基督長老教會在面臨中國企圖併吞臺灣、黨國戒嚴體制之下,率先發表《人權宣言》,懇求上帝使臺灣與全世界成為「慈愛和誠實彼此相遇,公義和平安彼此相親,誠實從地而生,公義從天而現的地方」。在我們紀念人權宣言四十週年之際,勞工的權利仍被剝削,原住民的土地仍被佔領,青年的未來仍被壓迫,臺灣基督長老教會是否能提出當今的人權宣言?教會不該向政府靠攏,教會不該繼續享受資源,教會必須起身服事人群、委身社會,在基督徒比例不到百分之五的臺灣社會,教會更應與這個社群共融,傳福音給貧窮的人,奉差遣去醫好傷心的人,使被擄的得釋放(賽61:1)。
潘霍華在《獄中書簡》論及對今日的我們,基督教究竟是甚麼?基督所給予我們的是甚麼?在這個非宗教的世界,基督徒對於世界能有甚麼影響?唯有將教會的門敞開時,才能真實地認知教會不是屬於我們獨有,而是恩典的記號,教會必須成為救贖與改革的群體,必須成為社會實踐公義的推動者及參與者。當上帝乍看不存在時,信仰群體是存在的,每個在地教會都能成為福音的闡釋,每名基督徒都能成為草根性的行動者,改革宗必須實踐不斷改革之精神,在Oikoumene(普世)的船上,平等與多元將能摧毀霸權。
註1:摘自「阿克拉信仰告白」(The Accra Confession)。
註2: 普世改革宗教會聯盟(World Communion of Reformed Churches, WCRC)於2017年6月29日至7月7日在德國召開第26屆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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