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約翰牧師(JohnWhitehorn)1925年10月7日生於馬來西亞吉隆坡,父親為英國長老教會牧師,自小隨父親事奉四處遷移。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赴亞洲戰場,曾駐紮在印度、新加坡及香港等地,因緣際會學習日語,後曾協助戰犯法庭的翻譯。
戰後懷約翰於1951至1970年受英國長老教會差派來台灣宣教,期間致力於排灣族聖詩和聖經翻譯,並曾擔任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山地宣道處幹事與玉山神學院代理院長,對台灣原住民文字宣教事工有重大貢獻。
在那個政權轉換、局勢不明的年代,懷約翰在語言政策的打壓下,努力不輟地進行聖經翻譯事工。母語聖經不只保存排灣族人的文字,更是餵養信徒生命的靈糧,這樣的信念讓他埋首翻譯排灣族聖詩和聖經前後20年有餘,將一生的黃金歲月都奉獻給台灣。
※說日語學排灣語的英國人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國民政府解除日治時期的山地宣教禁令,宣教大門因此大開。台灣基督長老教會也積極在山區傳播福音和建立教會,許多原住民部落在教會和信徒數目上都有巨大的成長,促使1950年代成為台灣宣教史上的黃金年代。
福音在山地部落廣傳後,族語聖經的翻譯和出版成為信仰栽培的重要事工,許多海外宣教師紛紛來台投入翻譯事工,其中英國宣教師懷約翰(John Whitehorn)因為熟諳日語,於1951年10月受邀來台協助南台灣部落宣教。當時已有駱先春牧師和胡文池牧師在學習阿美語和布農語,因此南部大會山地宣教委員會決定派遣懷約翰至屏東協助排灣族宣教。在屏東教會許有才牧師的安排下,懷約翰於1952年3月開始跟著三地鄉馬兒村村民Giljgiljtaw學習排灣語。
懷約翰很快就發現,沒有文字書寫系統的排灣語,學習起來其實並不容易,當時雖然有極少數日本學者編輯的排灣民俗故事,這些以日語編寫的作品並不是理想的排灣語學習素材,因為這些作品記錄的是排灣語的南部方言,而Giljgiljtaw使用的是北部方言。
此外,日語和排灣語源自不同的語言系統,許多拼音並不能互相替代。因此,即使Giljgiljtaw能以日語五十音大略拼寫出排灣語,懷約翰學習排灣語時仍主要仰賴以日語和Giljgiljtaw進行口語對答,如此得知排灣語的字彙和句子,然後以羅馬拼音寫下來,並根據這些筆記分析排灣語的發音和句法。在這樣的方法下,懷約翰找出一套拼寫排灣語的系統,進行日後排灣語聖詩和聖經的翻譯及編訂工作。
當時排灣族教會使用的聖詩,乃是由排灣族第一位信徒林泉茂(排灣名Pangder)和其他排灣部落的傳道師以日語拼寫的翻譯作品。然而以日語拼音表達排灣語的精確性甚低,為了便利排灣族人學習聖詩,懷約翰將聖詩羅馬字化。然而,在羅馬字版的排灣語聖詩出版沒多久後,國民政府推行注音拼寫政策,羅馬字出版品因而遭受限制,排灣語聖詩也必須重新翻譯。
以注音拼寫南島語言系統的排灣語和以日語五十音拼寫排灣語的問題一樣,沒有完全對等的音素和音節,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懷約翰保留注音符號中的14個符號,並創造11個長得像注音符號的新符號,因此,新版的聖詩保留羅馬字版本所採用的25音,以配合政府的語言政策。
懷約翰認為,注音版的聖詩對於受北京話教育的孩童可能有利,但就印刷來說,羅馬字版的拼寫仍較為便利,畢竟印刷商不需要額外製造他所創造的11個符號模版,然而注音版聖詩初版500本迅速銷售而空的紀錄,讓他不得不接受語言政策對宣教事工確實造成重大的影響。
初到台灣的前幾個月,懷約翰踏遍許多山裡的部落,回憶起這段日子,他不記得有什麼特別困難的時候。正如聖經裡記載,上帝如此對約書亞說:「你當剛強壯膽!不要懼怕,也不要驚惶;因為你無論往哪裡去,耶和華─你的神必與你同在。」(約書亞記1:9)在懷約翰身上,有一種無懼的勇氣和樂觀的特質,這或許是他對神的信心最直接的表現。
※為一個字花上一小時
和Giljgiljtaw學習排灣語一年半後,懷約翰開始進行聖經的翻譯,此時對於基督教信仰擁有較紮實訓練的另一位馬兒村民葉盛編(排灣名Pari)取代Giljgiljtaw,成為懷約翰的第二任排灣語教師以及共同翻譯聖經的第一位同工。
懷約翰和葉盛編開始嘗試以注音翻譯馬可福音,同時因應教會禮拜需求,翻譯了洗禮應答、聖餐禮應答和教義問答。至1954年6月懷約翰初次返回英國以前,他和葉盛編僅翻譯完馬可福音14章至16章──耶穌的受難,並將此段經文,加上使徒信經和十誡編輯成一本手冊,名為《信徒路燈》(Light on the Believer’s Path)。
懷約翰和葉盛編翻譯聖經時,他們兩人分別會在桌上擺放一本希臘聖經和日文聖經。葉盛編對日語尚熟練,但不完全精熟,因此有時候懷約翰必須以自己所知的日文,先向葉盛編解釋某些經文的意思。葉盛編將日文經文翻譯成排灣話後,懷約翰會對照希臘文聖經原文,確保性別、數字和時態都正確。有時候對照結果發現葉盛編對原文理解錯誤,這時懷約翰會建議使用其他用字。
有時兩人會為了一段經文、一個句子、甚至一個字,花上一個小時以上的時間,只為了找到最能表達同樣意思的排灣語。對他們來說,許多聖經裡的常用字,例如「靈」、「恩典」、「信」、「希望」、「榮耀」和「國度」等,都不是容易翻譯的字。有時完全找不到對等字時,他們必須退取其次,採用日語說法,因為至少許多人已經透過日語聖詩認識了這些字。
懷約翰深知,即使只是翻譯新約,甚至是部分新約,都需要許多年的時間,當時的他不知道是否排灣語聖經有一天能完整翻譯完畢,畢竟政府的語言政策正威脅著部落語言的傳承。然而,當時代語言政策的交替,表示現存的日文聖經僅有少數知識分子能理解,而中文聖經的閱讀人口僅限受北京話教育的新世代,懷約翰看見,排灣族部落的初代信徒需要有自己的母語聖經,才能在信仰上持續獲得造就。他這麼說:「沒有人知道漢人和外國人的宣教管道什麼時候會關閉,但是只要有母語聖經存在,我們知道至少排灣族人擁有靈命的泉源。」
※生存不是家家酒般容易
在台灣的頭三年,懷約翰約每兩個星期會有一個週末到屏東山區的部落拜訪,一來是傳揚福音,二來是了解不同地區的排灣方言,並利用機會教導排灣族人用羅馬拼音閱讀排灣語,有些時候,則是為了參加獻堂禮拜或是協助洗禮與聖餐禮等儀式。這段期間,懷約翰不但對排灣部落的風俗、生活環境和教會興衰有細膩的觀察,也親自體驗天候和環境的考驗、人情事故的掙扎以及社會體制中的不平等與矛盾,這些經歷讓他不斷地思考,自己究竟能做些什麼、該做些什麼?
懷約翰發現,海外宣教士和在地傳道師的生活水平有極大差距,而在地傳道師彼此間也有不一樣的薪俸。在他那個時候,懷約翰每個月領1100元台幣的薪水,由英國長老教會支付,台灣平地教會的牧師約領400至500元的月薪,山地傳道師如Giljgiljtaw,領150元月薪,而住在平地的山地傳道師則領200元月薪。台灣基督長老教會雖然上有總會和各中區會,也制定了牧師與傳道師的基本薪資門檻,但薪資卻是由各教會自行負擔,不論懷約翰是否明白這樣的運作方式,當時的他面對體制中諸如此般的不平等既是感慨又覺得無能為力。
1952年8月初的一個大熱天,懷約翰和Giljgiljtaw去拜訪馬兒村,馬兒村位在一個陡峭的山坡上,那裡的房子看來隨時有被土石沖刷的危險。村民常抱怨他們的生活難以自給。雖然懷約翰覺得有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們過度好客,總是想給訪客超乎他們能力之外的款待,但他也發現馬兒村的生活環境確實相當艱辛。在陡峭的山坡上,村民只能在有限的田地裡耕種小米和蕃薯,偶爾他們能吃到溪裡捕抓的魚,或者在特殊日子吃到豬肉和雞肉。若要販賣劈來的木材,村民們得走上好一大段路到水門,一把木材一天的精力,換來的錢還不夠買一條魚呢!而警察局旁的公共勞務鈴似乎不時在響,每次一響,村裡的年輕男女就必須集合起來,為交代給他們的任務忙碌,這些勞務不但沒有薪資的犒賞,村民還得自掏腰包買制服穿。離馬兒村最近的醫療診所是屏東的門諾會診所,搭公車要一個小時,步行則要三個小時,幾個禮拜前Giljgiljtaw才帶著患瘧疾的妹妹下山到那裡就醫,懷約翰發現在馬兒村求生存真的不是辦家家酒那般容易。
※忙碌的山居日子
1962年6月,懷約翰和懷以利的第四個孩子理查(Richard Whitehorn)出生,過了兩個月,他們全家再次回到台灣,理查和哥哥大衛一樣才幾個月大就和父母繞過半個地球來到台灣,只不過這回他們是用飛的。
懷約翰全家在台南長榮女子中學的一間教師宿舍短住四個月就搬到花蓮,幫助赴海外深造的高俊明牧師管理玉山神學書院(玉山神學院舊名)。
在玉山神學書院這段期間,懷約翰主要管理行政事務和課程規劃,除此之外,他還教授一些英語課。院長高俊明主張,學生不能和部落的生活脫離,因此每天下午所有的學生和教職員都必須要做兩小時的勞動工作,懷約翰處理行政工作之餘也常參與其中。神學院在山坡上有一塊地,那裡種了一些新樹,所以每個學期他們都會去那裡砍除樹邊的雜草。有幾個學生用竹子和茅草在那裡搭建了一個簡單的小屋子,每次他們到那裡整理田地時會在這個屋子睡個兩、三晚。山地裡常有蛇出沒,有一次有一個學生抓到一條蛇,沒兩三下他已經把蛇剖開,將肝臟丟進自己嘴裡嚼了起來,還說這對身體很補,嚇壞了懷約翰。
玉山神學書院當時只有兩棟簡單的臨時建築物,但院長高俊明計畫興建更堅固的建築,所以懷約翰和其他職員與學生都必須幫忙蓋防震地基。有一間宿舍蓋在山坡上的溝渠邊,經過幾次下雨後大家開始擔心地基可能不夠穩固,於是有一個星期學校全面停課,所有的師生都要去加強這棟建築物的地基。學生們一邊蓋地基牆還一邊說:「早說過在這種地方蓋房子很蠢,我們是山地人嘛!」
1964年3月,玉山神學書院的兩間員工宿舍蓋好了,懷約翰全家搬進其中一間居住,名符其實的家前有小河,後面有山坡,一家人非常享受這樣的居住環境。在這段期間,伊莉莎白每天會為孩子上兩個小時的家庭教育,目的是讓他們能接受足夠的英語教育,日後好回英國銜接學校教育。
在玉山神學書院擔任代理院長這段期間,懷約翰忙碌於各種行政、教學和勞動事務,往往一天撥不到四分之一的時間來翻譯聖經,一直到1965年,高俊明牧師出國深造回來,懷約翰才得以卸下代理院長一職。
然而,這個家庭很快地面臨了一項巨大的試煉,1966年的暑假,伊莉莎白被診斷出罹患乳癌,在彰化基督教醫院接受了一次手術後,伊莉莎白回到英國繼續接受治療,由父母和岳父岳母照顧。當時懷約翰仍在台灣,一邊將手上的事情處理完畢,一邊請同事幫忙照顧孩子,好讓他能打包行李回英國與伊莉莎白團圓。
因為妻子的病,懷約翰選擇1970年回英國工作。伊利莎白在1975年不敵病魔去世。
排灣語新約聖經在1973年出版,1951-1970年間,懷約翰一直從事這項翻譯工作。
【編按】
本文摘錄自台灣教會公報社委託蔡依珊博士撰寫的《公公,狗和貓——懷約翰傳記》,2016年10月出版。誠摯邀請您閱讀此書,以了解更多精采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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