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聽見主的聲音說:「我可以差遣誰呢?誰肯為我們去呢?」
※初印象
ILT(I love Taiwan mission camp ,我愛台灣宣教營)是年輕人的聚會。毫不意外的,幾乎是華語禮拜、敬拜讚美。現在很多教會使用華語做禮拜、不唱傳統聖詩、喜歡敬拜讚美,這我清楚、也不是太排斥,我明白禮拜的方式不該被局限於某種框架中;雖然理性上接受了,但在ILT的幾場活動下來,心理層面還是感到滿滿的尷尬和不習慣。
我是台南鄉下長大的小孩,習慣教會裡唱台語聖詩、有聖歌隊獻詩、做台語禮拜,爸媽甚至都專精於教會音樂。十幾年來我就是這麼活過來的,忽然改變一種方式去敬拜主時,真的會迷失方向。
我不禁聯想到外國朋友的處境:連我都這麼無法融入了,更何況是他們?身處異地,聽著陌生人講陌生的語言、唱陌生的歌、用陌生的方法敬拜同一個神。憑心而論,當我們身處於讓自己渾身不對勁的環境裡時,就算人們告訴你這是上帝的殿堂,你也真的能毫無罣礙的敬拜主嗎?我不覺得。
我的外國爸爸就告訴過我,他剛來台灣時,做禮拜真的非常無法融入,甚至懷疑「這是禮拜嗎?」當然,狀況隨著時間的推進是會好很多的,但在最初,這一切肯定令人發慌。
所以我認為ILT的作用不只是讓外國人體驗到文化差異、語言差異、生活差異,更是信仰方式上的差異。我們都應該體認到由人組成的宗教是多面性的,一個基督教在不同的區域發展出不同的敬拜方式,背後都是有脈絡可循的;我參加過讓我甚至覺得「這真的是基督教嗎?」的禮拜,儘管心裡是這麼想,但我想遇到這樣的情況,第一還是要尊重、第二是思考:這樣的方式有它的道理在嗎?有脈絡可循嗎? 世界上的禮拜百百種,能讓你從中瞻仰上帝的榮光,並藉此受差遣,走出教堂、走入社會,我想那就是好的。
※政治與初代信徒
長老教會對社會改革、在地認同、各界議題,甚至是政治上的參與都是幫助台灣民主腳步前進的一大助力。對於我這種從小在社區教會長大,爸媽長期參與教會事工的孩子來說,「這樣的教會」就是我認為教會「該有的樣子」。對弱勢的關心、台灣的政治走向、世界的思想潮流有一定的敏感度,彷彿是我天生的能力,我曾經認為所有基督徒都應該如此。但來到了ILT,認識了一些初代信徒,才驚覺自己的「以為」是多麽的狹窄。
有位朋友告訴我,他光是要說服爸媽去教會做禮拜、服事就很困難了,如果爸媽知道長老教會的政治色彩這麼明顯,那他肯定來不了。
我聽到的當下覺得心碎。一方面是憐憫對方的無知、一方面是憐憫自己的無知,我多年來相信的價值在傾刻間幻滅。每當我翻開聖詩第15頁,讀到台灣基督長老教會信仰告白時,總是會從這樣的使命裡找到自己信仰的價值:「我們信,教會是上帝子民的團契,蒙召來宣揚耶穌基督的拯救,做和解的使者,是普世的,且根植於本地,認同所有的住民,通過愛與受苦,而成為盼望的記號。」
這些在我眼裡看來如此美好、對世界的關懷與愛,居然會成為初代信徒心裡的疙瘩與隔閡,更甚者,會成為人們拒絕基督的理由?想到人們面對政治時,恐懼與焦慮總是凌駕一切價值,我萬分沮喪。
※插曲
當我看見台上的人,用戲劇的方法嘲諷法輪功,全場居然哄堂大笑,甚至成為整個環節中最high的時刻。我深深覺得難過。
踐踏別人的宗教,以宣揚自己的嗎?還是信仰對大家來說只是一種提高自信的武裝,看輕他人時更名正言順?在這個自稱「愛的團契」裡,我們真的有跟隨基督的腳步、行在義的道上嗎?
我腦中閃過路加福音23章34節耶穌的話語:「父啊!赦免他們;因為他們所做的,他們呣知。」
節目繼續進行,他們所做的,他們不知道。太多人舉著基督的十字架,用神聖的名義,去拒絕、污蔑看起來與自己不同的人。科技日新月異、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也漸趨方便,在這樣的背景之下,看見罪惡更容易、人們自以爲正義的「丟石頭」也更容易。不僅僅是基督徒,所有人都應該明白,在當今社會,我們的一言一行是非常容易浮在檯面上被看見、被解釋、被利用的。當我們以正義之名行壓迫之實時,我們都該好好反省,自己是否一不小心就走上了與耶穌相反的道路?
※原住民族與轉型正義
ILT是長老教會的活動,我並不意外營隊上的活動融入大量原住民的元素、課程甚至有幾個小時都在認識在地族群。這裡原住民教會至少佔一半,同工群、參加者裡也有大量的原住民,我相信ILT裡應該沒有人會歧視原住民,甚至大家對文化的敏感度會相當高。
可是事情並不像我想的這麼完美。主持人談到原住民各族、甚至是客家人時,從未提到「台灣人」這三個字;講到閩南人時,就幾乎把閩南人與台灣人畫上等號了。我當下不覺得奇怪,再想起時,覺得這樣子的「不奇怪」真的非常奇怪。
閩南人是台灣人,原住民就只是原住民?太詭異了。我們卻經常把這樣的詭異視為理所當然,甚至身為原住民的我都無法在當下就意識到如此謬誤。之後演出各族群故事時,我也看見許多文化上的固有偏見。
台灣的轉型正義第一步要做什麼?什麼人、事要包括在內?這是個爭議性十足的問題。然而可確定的事,教育、課綱的確需要十足的改變,因為這樣活生生的例子就證明了台灣在教育歷史、文化方面的單一,以漢人為主角的單一。
為了迎向和解,教育方面該做的是:根據歷史的脈絡,清楚的寫出真相,讓台灣的學童從小就理解這塊土地上多元族群的差異,並且藉此產生對自我、在地的認同,為台灣這個國家奠定信心,這才是軟實力,才是合一!
至於誰是台灣人?我相信,愛著台灣的我們,都是台灣人。
※溫柔
我可以準備好幾十套說詞來批評新加坡的一切。一直以來對這個國家的感覺就是:以極刑來換取表面和平的地方,而太多台灣人卻愛死他們的勵精圖治。直到我遇見Mr.Liang。
頭幾天大家半生不熟,但我能確實感受到這個大男孩內心的善良。因為好奇、也害怕自己說錯話,我直接與他淺淺地談起了新加坡、談了死刑、鞭刑,也談口香糖、談專政。過程中我都盡量保持冷靜、客觀,偶爾用幽默調味、讓氣氛緩和。在談論裡察覺到一個事實:雖然大家都是基督徒,但因為成長環境不同、情感放置的方向不同、塑造出的人格與觀念、或「我覺得」也就會完全不同。我們,真的很不一樣。
是的,我心裡曾經有著對這個國家滿山滿谷的不解和偏見,但藉由這次的淺聊,我看見我們之間的差異,看見自己的無知與自大。
我有太多論點可以推翻他的說法。但我做不到,在往後逐漸熟悉的日子裡,我也沒那樣做。我無法將銳利的刀插進一顆如此柔軟的心,最重要的差別是:他現在是我的朋友了。
人生不是只有理論、真相、對錯。我眼前的男孩,他肯定深愛他的國家,正如我深愛我的台灣一樣,任何事情有了感情的介入,都會變得複雜,當我領悟到一個國家不是只有政策、制度、官僚,更包括活生生的人: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人對國家的情感時,我無法全心全意去恨或反對什麼,只能用最溫柔的方法讓朋友看見台灣的美麗,並希望他也能像我一樣,藉由「看見差異」去學到一些什麼。
如今我也會想去新加坡走走,看看Mr.Lainag口中的garden city是怎樣的風景?看看這麼小的國家是如何孕育這麼大的能量?而我深深愛著的台灣,能學到什麼?又能以什麼為借鏡呢?
※Mission西拉雅
西拉雅正名之路,我跟著媽媽、阿公走了十八年了,很多人談起我們,都說我們的運動溫柔而堅定。我想說:這是因為我們有信仰,我們不懼怕、不倒下。
來到ILT,我和同行的教會妹妹汶娟以默契達成共識:一定要為西拉雅發聲。在營會期間,我們總是主動勾搭人、宣告我們就是西拉雅族青年;回到部落,也帶國外青年一起學族語、唱西拉雅歌謠。這是個很特別的經驗,因為以往,站出來說話的人一向是我們的父母輩,我們通常就是站在後方,等需要我們出場表演時再出現就好了。這次我們卻要自己站在第一線面對人群、介紹這個大家都很陌生的東西,這是攸關勇氣、自信、臉皮的問題,也是踏出comfort zone的第一步,更是對自我的打破,我們知道這不容易,但為了西拉雅,我們都拼了。
在行後會,有個文化之夜晚會,照理說這是讓外國人展現國家特色的節目,沒有台灣人會參與。我和汶娟卻厚著臉皮去報名,然後才聽說ILT裡的「官定原住民」有一個自己的表演,聽到的當下我們壓力非常大,一方面擔心我們的表演太靜態會無法引起迴響、一方面擔心我們的出場太不合理(既不是外國人,又不參與原住民的表演)。我們在練習時好幾次都後悔不該報名,害怕怯場,但所有恐懼還是會在互相打氣的過程中消失;在表演前,我們邀到了Charing哥幫我們翻譯(感謝他),做好萬全的準備、不停禱告,然後就走上既熟悉又陌生的舞臺。
我們站在偌大的舞台,古老的音符從我們口中流淌而出,沒有伴奏、沒有舞蹈,只有單薄的人影在撐住整個場面。我們用西拉雅語帶來兩首歌「我欲舉目向山」和「耶穌說,你們是世上的光」,這是我們從小表演到大的,然而這是第一次,我們離開父母溫暖的羽翼、離開哥姊們堅實的臂膀,自己為自己的族群挺身而出,唱自己的歌!
當我們唱完,在舞台上跪地感謝,並聽見台下如雷的掌聲及安可,我們就知道自己辦到了,我們始終沒有忘記自己來到這裡的mission,當下的感動是無與倫比的。
之後外國朋友、原住民朋友、非原住民朋友,很多人都來替我們的正名運動加油,我就知道,上帝一直都與西拉雅同在。
※結語
記得當時同行的同工問了我一句話:「穗穗,妳有覺得十幾天可以認識一個人嗎?」「不覺得」,我當時狠心的這麼回答他。但現在我想說,雖然我還是不覺得那十幾天足以真正認識一個人,但我感謝主的差遣,讓我們遇見彼此的差異。
這群來自不同國度、不同城市、立基於不同價值觀的人相遇,是一種必然。透過這樣的差異,我們能夠再一次洗淨、看清自己,並在多元的基礎上,踩上信仰更深、眼界更高、心更寬,卻不一定更好走的道路。
在這裡引述我的阿公萬正雄長老曾說過的話:「我知道我到哪裡都說著西拉雅,人們也都煩了。但這是上帝要我說的,我如果不說,石頭也會震動;我如果不說,我會死!」 走了西拉雅正名這條路十八年來,我一向都是甘之如飴的。我知道這是屬於我們傳頌福音的方式,是我一生的mission,是上帝引領我走上的使命之路!
※回應
我又聽見主的聲音說:「我可以差遣誰呢?誰肯為我們去呢?」
我說:「我在這裏,請差遣我!」(以賽亞書 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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