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從追尋到懷疑

1988年張雨生以〈我的未來不是夢〉，成為眾所矚目的歌手，這是一首黑松沙士的廣告曲，上網查詢便可看見「現代英雄篇」的影片。有幾位穿著軍服的年輕人，在烈日下遵照上級指示，修車、替人加油、推拋錨車。令人無法不注意的是──那是台進口車，裡頭坐著大老闆，一群人流著汗奮力推車，最後獲得老闆的一張名片。時至今日，這些畫面都讓人匪夷所思，分明充斥著階級不平等，卻在當時張雨生高亢的歌聲下，彷彿被稀釋了。

「我的未來真的不是夢」嗎？當時張雨生的經紀人曾經這樣說，〈我的未來不是夢〉讓許多年輕人對未來充滿了願景與期待。那是一個「怎樣收獲，怎樣栽」，以及「一分耕耘，一分收穫」都還具有相當勉勵意義的年代，無論是努力的心志或帶著夢想的希望，且不說結果如何，懷抱著對未來的夢，總是有活下去的盼望。

從1980年代末期到2020年代初期，台灣歷經解嚴及民主浪潮、高度的經濟科技發展，影響所及是人們的日常與勞動。生活從烈日下的追求夢想到懷疑追求的必要性，資本主義高度發展下，人們對社會生活與價值觀產生很大的變化，從物價及國人的所得、對生活的態度，對尚未來到的明日，彷彿不太願意費力規劃與感受，而這有形無形所產生的態度和對整體社會的勞動力，有無實質影響呢？或許，這也不是現在青年關心的事。

█學習放棄與極簡主義

「躺平」是2021年開始在中國流行的網路詞語，指中國年輕群體中出現的「與其跟隨社會期望堅持奮鬥，不如選擇『躺平』，無欲無求」的處事態度。躺平的具體內涵包括「不買房、不買車、不談戀愛、不結婚、不生娃、低水平消費」「維持最低生存標準，拒絕成為資本家賺錢的機器、被資本家剝削的奴隸」（維基百科）。這些情況不只發生在中國，2021年10月在一份探討商業經濟發展的《今週刊》上有這樣一篇評論：〈我不是懶，只是拒絕過勞：從中國到南韓、日本、台灣4組數據看懂為何年輕人選擇「躺平」〉，文中提到，選擇「躺平」的年輕人強調，「自己不是在倡導『懶惰』，而是認為人生還有其他選擇，他們願意工作，只是不想過勞。」

過去那種全力以赴，讓「心跟著希望跳動」（〈我的未來不是夢〉）的意念，如今似乎已被取代。該篇文章調查了台灣、日本和韓國的年輕人，其中韓國人已開始「學習放棄」、日本人則隨著人民所得下降，而產生了「悟世代」（satori sedai，指物質欲望低，沒有崇高、遠大夢想）價值觀的「極簡主義者」。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年輕人的工作待遇「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上一代認為要有穩定住居、買房買車等觀念，在經濟衰退的情況下，看不到任何提升的可能。因台灣居高不下的房價、少子化，那面對上有老、下有小的「三明治世代」，選擇「躺平」似乎是為人生各樣難題尋求解釋的方式。

無論是「學習放棄」或是「悟世代」的極簡主義，三明治世代所面對的夾心餅乾生活，無法再多做努力的想法也蔓延在即將踏入社會的青年們。「怕麻煩啊！」筆者訪查了教會20至30歲的青年，他們有的是即將畢業的大四生，有的是剛剛完成博士學位，進入與學歷對應（這種對應也參雜了更多個人的想像）差距一大截的社會新鮮人，以及加上照顧母親連同工作，一日工作超過14小時的才藝班老師。

█青年躺平面面觀

「哎，擺平自己就已經要花很多力氣了！」大四生說：「所以我不想談戀愛，也沒有意願，超麻煩啊！每個人都不一樣，還要去適應對方，那我生活已經很累了，為什麼還要為其他生命去負責、協調？」以戀愛這個充滿粉紅泡泡想像，或者能造成人們腎上腺素上揚的動名詞作為提問，獲得了這樣的回覆。「能過好自己，我說的自己是三餐喔，然後可以出門去工作，養活自己，想消費時還有點能力可以買幾樣，例如鞋子、衣服，這樣就很可以了。喔，買房買車喔？現在怎麼可能？」社會新鮮人說他「一天當兩天過」，這是一種盡全力但是有條線的心態，「不會超時不會過勞，做不完就會放過自己，幹嘛過勞？很不值得啊！」

「喔，我想退休了。」一邊忙著教會主日簡報一邊回應我的才藝老師說，她工作十餘年，每一天都好累，「時間根本不夠用，工作、家庭，一天就這樣過去，很累，我想退休。」退休的想法就是希望可以躺著，可以休息，可以不用再忙碌。她望著這些不再訴說「我的未來不是夢」的面容，和他們一起苦笑著，卻沒有答案，對現在這樣的生活樣態，對於年少就聽著熱血沸騰的青春歌曲，到現在一日工作也超過十小時的自己，「放過自己」似乎成為當前青年階段裡的一種共識。

或許可以說，勤奮勞動的亞洲已開發國家，正讓2000年世代的年輕人，開啟「過一天是一天」的機制，未來是不是夢不重要，放過自己，躺平，過活。那麼，基督神學如何對應這些身心勞動、疲累的世代，給予信心和盼望？在信仰中對應現實，無論要躺平度日或者還有〈我的未來不是夢〉裡的堅持，都在上帝創造的、給予生存的時間向度裡，還有些什麼值得一起改變的，讓生活多一些盼望，至少是在我們教會可以多多思想的。

文章來源：台灣教會公報第3714期

圖片來源：Serene 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