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婦女來台灣結婚,早在二十年前,就是普遍的社會現象,這個人口結構的改變也出現在萬華的茶室、KTV 裡。在萬華陪客人喝酒唱歌的台灣婦女,大部分都五、六十歲,可是中國來的婦女多數比較年輕。社會新聞把這些中國來的婦女稱為「伊拉客」,估計在萬華就有兩千名。這些中國婦女背後又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故事呢? ■經濟的誘惑 十年前,小玉利用「假結婚」的名義來台灣。她在中國有兩名成年的孩子,為了還債,並供應女兒到日本留學,她到台灣尋找更好的經濟來源。她在中國已受洗,來到萬華,同鄉把她帶到我們的婦女中心來參加聚會。剛認識她不久,我和同工出去探訪的時候,就在髒亂的巷子裡遇到她。她很客氣地跟我打招呼,樣子很靦腆,她說:「讓姊妹在這裡看到我,真的很不好意思。」 我問她:「妳有想過找別的工作嗎?」她用很重的口音說:「以前,我在賣包子的店上班,可是那個老闆娘太壞了。切高麗菜的機器如果卡住了,她會要求我們用手去清。這很危險,我嚇死了!你們台灣人對我們中國來的,太刻薄了!」她年紀越來越大,體力變差,有人介紹她到萬華上班。起初,她的罪惡感很深,可是時間久了,只能無奈接受,覺得沒有其他的出路。假結婚的丈夫住屏東,她自己一個人在台北打拚。 我想起曾經上台灣神學院賴信道老師的課,他說,在勞工的權利沒有受到保障的情況下,婦女可能會選擇特種行業的工作。之前不好的經驗的確讓小玉不敢回到「正常」的工作,怕自己的體力不能負荷。 後來,小玉在一次例行性的健康檢查中發現腎臟有腫瘤,她很害怕,覺得這是神在懲罰她。她向我們承認,以前有答應上帝,如果她還了債,就要離開萬華,可是後來她反悔了,雖然債還了,女兒從日本留學回來了,小玉也存了一點錢,可是她捨不得放棄這份工作。雖然她知道犯姦淫是罪,但她很掙扎。「如果不上床,只是摸胸口,這樣可以嗎?」接著她又自問自答:「應該是不可以。」我們鼓勵她要認罪悔改,要相信耶穌已經洗淨了她的罪,並倚靠天父供應她的需要。 ■無止盡的慾望 有些婦女不只是「假結婚」,更是在中國「假離婚」,用盡各樣的辦法移民來台灣。聽說,中國的錢莊比較信任女性,所以很多太太幫先生扛起債務。阿花跟小玉一樣是福州人,她在中國「假離婚」,怎麼知道先生很快就出軌,讓她遭受很大的打擊。她拚命地工作,年輕時體力好,做清潔工和看護都沒問題。可是有一次從高處摔下後,脊椎受傷,就沒辦法再做粗重的工作。她在中國沒有上學,不識字,可是很積極,想學注音符號。我們到茶室發福音單張,聽到我們的婦女中心有開英文班,就問我們說能不能開注音班,她願意找朋友一起來上課。 秀秀是第四代的基督徒,外婆是傳道。她在福州都會去教會做禮拜、參加禱告會,可是問她為什麼耶穌死在十字架,她說不清楚,也沒有讀聖經的習慣。剛來我們珍珠家園聚會的時候,她還會問:「你們為什麼沒有蒙頭?」 秀秀嫁了一個沉迷於賭博的未信者,教會沒有人諒解她,她很受傷,決定「假結婚」到台灣來賺錢。 秀秀來台灣做24小時的看護,連健康也賠上了,有長期失眠的問題。台灣的「先生」逼她同房,還有性虐待的習慣,她只好逃到教會去。牧師收留她住在教會裡,可是一次誤會,她被趕了出來。 秀秀跟小玉一樣算是苦過來了。她還了債,還在中國蓋了房子,可是她說:「我如果不上班,回中國幹什麼?太無聊了!外孫不用我照顧。我要存錢養老,而且兒子還沒結婚,我還要掙錢幫他買房子、娶媳婦!」秀秀承認,人的慾望是無止盡的,錢永遠不夠用;錢再多,還是會感到不安。 去年,中國教會裡的姊妹跪在地上,拜託秀秀跟比她小好幾歲的兒子「假結婚」,讓這個兒子有機會來台灣工作。秀秀說:「我沒辦法拒絕她!」有時候,她好像對自己的罪麻木,有時候,卻仍會感到愧疚。某天,我看到她的金項鍊上有一個十字架,我問她為什麼會戴?她解釋:「戴了心裡比較平安,可是在這邊工作,又覺得對不起主。不知道這樣戴好不好?」 阿華的故事跟秀秀差不多。雖然不是假結婚,最後也是離婚收場。在她最落魄的時候,有人介紹她到茶室上班,那時候她根本不了解這是怎樣的工作。阿華小時候在天主教的孤兒院長大,禱告的時候她會流淚,說:「我在這裡犯罪!」可是她心裡很空虛,一直想找一些東西填滿──錢、男人、愛情。感情常常是中國婦女的絆腳石,使她們被罪捆綁。我也問過阿華有沒有想過換工作。她誠實地說:「現在叫我去做那種一個月兩萬塊的清潔工,我才不要。」可是,她幫我們洗碗、洗鍋子、掃地的時候,手腳俐落,很勤快。她的夢想是開一家清潔公司,自己做老闆。 ■三個身分 我常提醒自己,每個人都有三個身分。首先,我們是上帝的孩子。或許你覺得這些中國的姊妹不是真心跟隨耶穌的信徒,但她們仍是照上帝的形像所造的。雖然這個形像被罪扭曲了,雖然她們的生命殘破不堪,可是我們仍然沒有資格論斷或否定她。「耶和華看人不像人看人,人是看外表,耶和華是看內心。」(撒母耳記上16章7節)如果今天耶穌來到萬華,祂是會覺得這些婦女是不認真的基督徒,還是祂會動了慈心,因為她們是迷失的羊?祂會赦免她們的罪,然後叫她們離開罪,還是很不耐煩地聽她們的故事? 我到醫院看小玉時,心裡想:「主啊,祢會醫治她嗎?祢知不知道她還想回萬華上班?」可是,我突然想到活水泉吳得力牧師常說的一句話:「上帝的恩典何等奢侈!」吳牧師指出,神差派內地會宣教士到萬華關心街友的時候,萬華的街友人數還不到兩百名,上帝不計較花費的人力、物力、財力。祂也毫不吝嗇地差派我們去跟特種行業的婦女傳福音。如果小玉得醫治,原因不是她的聖潔,而是因為耶穌已經擔當了她的罪,耶穌要醫治她來榮耀自己的名。我只好對神說:「對不起,主啊,祢是萬物的主宰,我沒有資格告訴祢要怎麼做!」 第二個身分,我們都是受苦的人(sufferer)。我們活在這個敗壞的世界,我們要面對別人的罪所帶給我們的傷害(丈夫的背叛、家人的債務等),我們也會遇到社會上很多的不公不義,比如說中國婦女覺得她們被雇主歧視,缺乏工作的保障。她們平均年齡40多歲左右,是中高年齡又低學歷,甚至是沒有一技之長的人。如果身體又不好的話,真的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 注意,我說「受苦的人」,不是「受害者」,因為在萬華,受害者往往也是加害者。如果我們認為婦女是單純的受害者,會可憐她們,但不會用愛心對她們說誠實話。那麼當我們發現受害者也是罪人的時候,我們就會生氣,有「被騙」的感覺,這都是我們的溫情主義作祟。 第三,我們是罪人。每個人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責,不能推說:「因為經濟不景氣,台灣的雇主對我們不好,所以我們來萬華上班。」我也認識很多中國配偶很努力工作,用勞力換取微薄的酬勞。面對困境,我們是否選擇信靠上帝度過難關,還是我們堅持用自己的方法解決問題?不過,我們如果只把人看成罪人,我們就不會去了解她們為什麼淪落到萬華這個黑暗的地方,我們只會怪罪或用律法迫使她們遵循我們所定的道德標準,那麼我們就沒辦法從恩典的角度來看待她們或用聖經的話安慰她們。 文章與圖片來源:<台灣教會公報>第330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