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液體湧動著進入血管中，長效的巴比妥酸隨著血液衝過了血腦帳壁。燈火通明的生理房室一間一間地暗下了，呼吸漸漸徐緩，心跳也少了好幾拍。狗狗的胸腔如安地斯山脈巍峨而寧靜，輕微地起伏直到不再跳動……我手中的針筒扮演著穿梭陰陽界的鑰匙，沒入了鮮紅的血液中，帶走了牠的生命。

■不得已的選擇

我是經由高考合格分配到收容所的獸醫師。光線清亮的早晨，清潔人員推著一隻犬瘟熱末期的狗狗到醫務室。犬瘟熱病毒在患病的末期，會沿著三叉神經上行到小腦，使患犬無法自主地顫抖、不能站立。被破壞殆盡的腦細胞並無修復的可能，因此在醫療資源有限的收容所，緊急安樂死成了最後的選擇。

安樂死一直是個難以得到正確答案的爭議，有些人排斥，有些人接受。但我的信念中，能解除動物痛苦的任何方法，我都願意去嘗試。

在紀錄片《十二夜》中，藉由捕捉和記錄真實的畫面，讓民眾了解了收容所的流程和政府目前處理流浪犬的方法。影片中引用了《動物保護法》第2章第12條：「對動物不得任意宰殺，但有下列情事之一者，不在此限：收容於動物收容所或直轄市、縣（市）主管機關指定的場所，經通知或公告逾12天無人認領、認養或無適當的處置。」也就是說，收容了12天以上的流浪犬，在收容所收容量無法再負荷的情況下，會被安樂死處理。

我覺得這部紀錄片非常重要，因為它傳達了愛護動物的觀念，讓這個黑暗的角落被普羅大眾看見。但是這樣樸實而沒有特別設計劇情的紀錄片，常常也會讓觀者覺得政府只是在做些非常殘忍的事情。

一個生命的結束是令人難過的事，而且人類本應照顧所豢養的寵物，但為什麼我們得如此處理流浪犬隻？相信很多有動物保護意識的人都會有這樣的疑問。

我想應該先回歸到最原始的問題──為什麼會有流浪動物？如此反思就會了解，流浪動物的產生，就是飼主不想再飼養了，就把動物隨意丟棄，流浪在外的動物在有食物的地方聚集，等到發情期到了，母狗受孕便產下更多的小狗繼續在街頭流浪。牠們偶爾被車壓死或被捕獸夾夾傷，或者因聚集成群產生了地域性， 追咬從旁經過的車輛或人，當民眾因此受傷或被噪音干擾時，便會尋求公部門解決，於是捕犬大隊和收容所的機制也就隨之產生了。

■飼主勿惡意遺棄

《十二夜》影片中沒有提到的法律條文是《動物保護法》第5條第3項：「民法上動物為動產，是飼主的一部分，飼主不但對於受傷或罹病的動物應給予必要治療，若惡意遺棄也應處以罰鍰。」

在政府部門工作的日子中，我接受一些大學的動物保護社團邀請去演講，除了解釋目前政府處理的方法，其實我最想傳遞的觀念就是「不棄養，善待動物」。當整個台灣有一定比例的人有這樣的觀念時，我相信流浪動物的問題便會迎刃而解了。

但現實狀況遠非如此。許多人對於動物的觀念還是停留在：動物只是一種工具，幫忙顧家、抓山豬，等到老了沒用處了，就該丟棄。

曾經有位民眾打電話來收容所詢問：「我家狗狗不要養了啦，你們有沒有藥把它弄死？」

我回答：「為什麼不要養了呢？」

「老了啦，沒路用了，沒效了！」

「那你要不要幫牠找個動物保護團體幫忙收養，或給牠一點治療之類的。」

「不要啦！不養了，我要把牠『討討乎死』（毒死）！」

當我繼續想往下追問的時候，對方已掛掉電話，之後也沒再打來，我無法想像那隻狗後來的命運是如何。

傳達正確的觀念給民眾和下一代，一直是推廣動物保護很重要的關鍵。雖然真的沒辦法拯救所有的動物，但透過不斷推行動物保護觀念，讓下一代知道愛護動物是社會很重要的一環，才可能根本地解決問題。

■動保觀念仍待加強

許多人在臉書上轉貼瑞士的豪華收容所，每隻動物都有自己的VIP房，街頭沒有為了覓食而在垃圾堆裡翻咬的動物。許多人問：為什麼台灣沒辦法像這樣？其實那篇文章中就做了很多解釋：在瑞士飼養動物必須上課，並且每年繳交動物的稅金，讓飼主真正對自己的寵物負責。如此一來，瑞士的收容所便是真正純粹提供民眾認領養的機構。

日前捕犬大隊抓回了一隻在路邊流浪的比熊犬，經由晶片掃描器掃到了晶片，我按照程序通知主人來領回。他在電話裡不斷地抱怨，說早知道就不要植入晶片了，甚至到現場領回犬隻時還對工作人員咆哮：「我回去要把晶片給拿出來，打什麼晶片麻煩死了！」這位先生並沒有對自己的狗狗失而復得感到開心，而是把這隻狗狗當成麻煩。這些飼主前仆後繼飼養寵物又任意遺棄，在街頭到底還有多少沒植入晶片的流浪犬隻已不可考──這是台灣的現況， 離豪華收容所至少還有10幾年的路要走。

有些人說：「政府為何不全面TNR，就可以解決流浪狗問題了。」TNR（Trap, Neuter Return；捕捉、絕育、釋放）最早由美國保護動物協會（ASPCA）提出，方法就是捕捉流浪犬，結紮後再放回原捕捉地，長時間下來慢慢讓流浪狗的族群減少至消失。國內一些動保團體已經推行TNR多年，但這個方法在台灣並不完善。TNR的犬隻只是少了生殖的能力，但在街頭仍然會吼叫、翻咬垃圾桶、甚至可能追咬路人。況且TNR的推行必須耗費非常大的人力去監控、挑選，並訓練施行TNR的犬隻，讓牠們沒有攻擊性、不追車，這樣才比較適合在原地放養，不造成人類問題。在政府的預算編列中，這並不是重點項目，自然無法如此施行。

《十二夜》是社會議題的縮影，這邊的人棄養動物造成問題，那邊的人不得已出面解決； 收容所並不是地獄，但也絕對不是天堂，只是一個代替許多人處理不願意處理的問題的地方。我相信沒有一位對醫療懷抱憧憬、立志成為好醫師的人，會以安樂死動物為職志！最後還是提醒：千萬不要一時愛心氾濫而養寵物， 必須思考家人是否接受、經濟是否許可、環境能否容納，並做好這個成員會陪伴10年以上的心理準備。尊重生命，當有責任的飼主吧！

文章與圖片來源：<台灣教會公報>第323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