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年一輪的通用經課表修訂版(Revised Common Lectionary)至少會出現一次的詩篇有一百多篇，但第三九篇並不在其中，可見安排經課表的人也同意該詩篇作者的原意，就是他本應該把大嘴巴閉起來。

然而，作者並沒有照他所想的去做，他也辦不到，因為「有火」在他裡面燒起來(3節)，致使他做了他說他不會去做的事，一籮筐的話也就從他口裡跑了出來，有些還不是很好聽，這就是為什麼詩篇三九篇無法出現在經課表。

其實，詩人一開始所說的話相當溫和，甚至還很有禮貌，「耶和華啊，求你叫我曉得我身之終！我的壽數幾何？」(4節)這句話聽起來很像大家所熟悉的詩篇九十篇的文句：「求你指教我們怎樣數算自己的日子，好叫我們得著智慧的心」(12節)。接著，第 4-6節和11節說到人類生命的短暫，聽起來和詩篇九十篇的也很像，因此，如果我們看詩篇九十篇在經課表出現三次，就知道詩篇三九篇的這幾句話對安排經課表的人來說應該不是問題。

問題也不是在詩人求上帝拯救和替他解除痛苦(8-10、12節)，也不是因為他肯定地說上帝會刑罰罪人(11節)，這些都是很標準的聖經教導。何況，在這當中，詩人至少還說了一句完全正面的話：「我的指望在乎你」，而這句話正好出現在這篇詩篇的正中間。然而，這麼有力、肯定的陳述還是無法彌補讓安排經課表的人顯然覺得無法接受的一句話，就是最後一句：「求你寬容我，使我在去而不返之先可以力量復原」，其意思就等於「上帝，走開，別煩我」。

當然，「上帝，走開，別煩我」這句話不太好聽，特別又是對著上帝說的，但詩人畢竟還是把它說出口了。你難道不曾想過要叫上帝「走開」？或許，你還真的曾叫上帝「走開」呢！也許，你比詩人有禮貌一點，所以你用疑問句來表達你的疑惑和失望：上帝啊，你怎麼可以這樣？上帝，你在哪裡？上帝，你為什麼不？上帝，你怎麼可以讓持槍歹徒在祥和的校園裡殺害三十二個無辜的人？上帝，當我母親因癌症過世時你在哪裡？當海嘯一下就奪走數千條生命時，你為什麼不有所作為？上帝啊，你為什麼不設計一個世界，叫我們在其中的年日不會「窄如手掌」(7節)，叫萬事可以一切平順？

你難道不曾想要問這些很魯莽的問題，甚至叫上帝「走開」？在我們稱為哀歌或抱怨的禱告中，詩人卻常做這種事，他們會唱哀歌、會埋怨，因為在陳述生命歷程中崎嶇、坎坷的境遇時，他們是以極勇敢、坦白的態度來面對上帝，而這些哀歌和抱怨正是聖經中最主要的禱告範本。由此可知，就聖經角度來看，向上帝提出很困難、很魯莽的問題是可以的，甚至你在面對無法承擔的困難時，你可以叫上帝「走開」，就如舊約聖經學者Walter Brueggemann所說：「真不可思議啊，這些詩人竟然那麼清楚的顯示，生活的這些層面正是我們禱告的素材。」

耶穌也對上帝提出很魯莽的問題，記得他在十字架上所說的話(馬太福音二七46；馬可福音十五34)：「我的上帝、我的上帝，為什麼離棄我？」這句話，他是引用了詩篇二二篇第一節。我們可能很難想像耶穌會對上帝說「走開，別煩我！」但他實際所說的和這句話相差不遠！舊約神學家John Goldingay甚至認為「詩篇三九篇很可能是耶穌[在客西馬尼園」所作的禱告，也是所有信徒在往復活的路上仍然在作的禱告。」

其實，我們是可以用詩篇三九篇、用它裡面所有的懷疑以及表達失望和絕望的言詞來禱告，甚至可以說「上帝，走開，別煩我」，這些都沒問題，都是合宜的，這樣做跟基督也很像。記得這篇詩篇最中間的那節經文「我的指望在乎你」，雖然它被包圍在懷疑和絕望中，但它卻是直接對上帝說的一句非常肯定的信仰表白。當然，這並不表示詩人頭腦不清或前後不一致，而是他以真實的態度面對生活。希伯來文和舊約教授James L. Mays想到詩篇裡面另一篇哀歌和抱怨的禱告，也記起馬丁路得用「盼望盡失、但同時又在絕望中仍存盼望的一種狀態」來描寫詩篇三九篇作者的心情，於是他就說，我們從詩篇十三篇、二二篇和三九篇這類詩篇所學到的是：「極大痛苦和欣喜若狂兩者並存，這是我們身份的奧秘。」

極大痛苦和欣喜若狂兩者並存！人類的生命、我們的生命短得過份，有時也幾乎令人挫折到無法忍受的地步，但它們同時也是奇妙非凡、好得無比。如果生命不是這麼美好，死亡就不會那麼痛苦！絕望和盼望、痛苦和榮耀、極大痛苦和欣喜若狂和狂喜，這些都同時並存。或者，我們基督徒可能也會想要這麼說-十字架和復活兩者並存，這是我們身份的奧秘。

我在這裡需要提醒的是，哀歌和抱怨的禱告可能會讓上帝看起來像是宇宙的計分員－「求你把你的責罰從我身上免去；因你手的責打，我便消滅」(10節)，以及監控所有大小事的經理 (就這一點來說，上帝似乎做得不是很好！)，你們有些人可能和我一樣，會對此覺得不舒服。就我前面所提到的問題，我不相信上帝能很神奇地阻止在喬治亞州科技大學校園的槍擊犯，我不認為上帝會希望或導致我母親年紀輕輕就死於癌症，我也無法明白上帝會引發地震，但同時，我就是不能理解這些事與上帝在世界的作為無關。於是，我開始用詩篇的禱告文禱告，這麼做，不是要控告或責怪上帝，而是要因為這些不該發生卻發生的事提出抗議，也要因為生命會遭受如此大的傷害而抗議。詩篇三九篇和其他詩篇的哀歌或抱怨邀請我們、也讓我們能在禱告中，把我們的痛苦、把世界的痛苦帶到上帝面前，我們也相信上帝終究也會感受到那痛苦、會分擔那痛苦。對上帝、對我們人類而言，極大痛苦和欣喜若狂兩者是並存的，正如耶穌基督的十字架和復活所清楚顯明的。

朋友，詩篇作者是對的，我們的年日「窄如手掌」，我們也像「客旅」一樣，在世間的日子不會長久，這是很令人難過的，就連我四歲的女兒也清楚這一點，所以她深切地說：「爸爸，我不想死」。我也不想呀！但我會死，她會死，你也會死。Goldingay說，詩篇三九篇「邀請我們根據我們都走在通往死亡的路上這個事實來生活」，但他接著說，這「不意味著我們要在憂愁、害怕中生活，而是要把握每一個日子，因為我們知道我們的年日很短暫。」

朋友，詩篇作者是對的－我們的指望在乎上帝！所以，要過積極、充實的生活，要盡情享受生命中無比的驚奇和難以形容的欣喜，也要為生命中無以數計的不公義和至深的痛苦提出抗議，還要禱告！要坦白、勇敢地禱告。如果你偶爾發現自己對上帝說「走開，別煩我」，那是可以的。

(本文取自Journal for Preachers, Vol 31, Nr4, 2008，獲授權翻譯刊載)

文章來源：<台灣教會公報>第2937期
圖片來源：Josh 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