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竹科學園區附近的千甲里，位於城鄉交界，是一般人鮮為知曉的都市原住民聚落，許多泰雅爾、鄒、阿美、排灣、卑南等族群原住民，多年來靠臨時工勉強維持家計，或在砂石場的濛濛煙塵中工作，或逐工地而居，賣力工作，卻因工作不穩，只能棲身於鐵皮工寮。2008年，泰雅爾族人Yusiy（劉美玲）開始關心族人，從經營兒童課輔班，到推動「千甲聚落CSA（社區協力農業）農場」，只為一圓族人「自給自足」的夢想，如今正努力萌芽。無比的赤誠與堅持，也使農場的名號逐漸傳開。

■打造社區協力農業，樂當驕傲傻瓜

千甲農場採行的農業生產模式稱為「社區協力農業」（Community Supported Agriculture， CSA），最早源自1960年代的德國、瑞士與日本，它的興起與消費者和農民對「食物安全」與「農地都市化」的反思有關。CSA是由一群願意支持生態農業的消費者，藉由每年與生產者相互承諾，共同承擔生產過程作物損失的風險與分享收穫成果；必要時給予農務的協助。

千甲農場目前有35名來自工研院及社區的支持會員，每月不先看作物收成的好壞，皆透過繳交1500元會費，來保障6戶兼職務農的原住民及4名勞動部多元就業計畫的工作者收入。如此一來，農民就無須再為了追求高產量使用農藥、除草劑、化肥等有害土地的方式耕種，改以回應會員期待的自然農法照顧土壤與作物，使環境達到真正永續，消費者也獲得健康蔬果。

CSA將消費者與生產者的互動距離縮短至社區內，讓消費者直接認識食物生產者的理念與生產環境，不僅免去盤商剝削、減少車輛運送的碳排放，當產銷兩端彼此成為朋友，便無需再靠第三方的認證制度建立信任。Yusiy現在每月固定幾次和族人將當令蔬菜，配送至支持會員手中。「我不希望族人以後還當弱勢。」因為對族人的羈絆，Yusiy於2008年來到千甲里以鐵皮屋開課輔班、2010年起投入CSA農場，所期待的是幫助族人自給自足，擺脫以往外界認為原住民需受人扶助的弱勢形象，能有自信、尊嚴地活著。

推動千甲CSA計畫之初，舉步維艱，族人和鄰近居民都覺得Yusiy瘋了，有機無毒耕種那麼累，有必要嗎？她無畏批判，花時間溝通，用堅持感動一群人投入，並在陳建泰等人協助下逐漸改善農場水質和土壤，引進太陽能及風力發電、吸附水中重金屬的碳化稻殼等科技，成為擁有生態多樣性的CSA示範農場。

近年來食安問題頻傳，「消費者開始會想，原來當初那群傻瓜是對的。我們就是那群傻瓜!」Yusiy說，現在附近居民也開始來農場學習自然農法，她也觀察到都會區的上班族愈來愈有取得健康食材的需求，她深信採友善耕作的小農具有前瞻性，並教族人要把眼光放遠。

■大自然就是最好的檢驗員

採訪當天，巧逢清華大學師生來農場戶外教學，Yusiy導覽時強調，「病從口入，我希望大家用友善耕作方式，讓下一代更健康。因為再多的科技都沒辦法讓你更健康，除非有好的環境。」她指著「生產區」隨處可見的雜草解釋，除非草影響到鄰近作物的光合作用，否則不會任意除草。雜草的覆蓋能對土壤發揮防曬及保濕的功能、避免營養被風帶走，更重要的是腐化後可成為土壤養分。她並解釋農場如何培養微生菌、自製有機肥料。至於5座生態池，則是用來蓄水和淨化，池邊種植芋頭保護護邊坡，水中則放碳化稻殼吸附重金屬。

千甲農場種植的瓜果蔬菜多達50種，其中小米、紅藜、來自屏東的白芋頭，是離鄉背井的千甲族人與原鄉文化的寶貴連結。Yusiy為培養婦女自信，訓練她們成為農場「樸門教學區」解說員，平地人對原住民世代以來食用的野菜陌生，婦女就有機會當起大學教授的老師，傳授烹飪技巧。Yusiy說，不要小看野菜，其富含的微量元素是一般蔬菜6倍，這些元素是造就原住民身體健壯、擅長運動、擅長歌唱等體質的關鍵。

農場的豬舍令學生好奇。Yusiy說，養豬是為了取得糞便作肥料，之前曾暫時養在另一處半年，以糞便提升地力。豬還有一項用途是辦豐年祭或尾牙時，宰來與族人及支持會員共享。

■土地就是我們的祖靈

農場的訪客除了鄰近清大、交通大學等校的師生、社區大學，新竹市長林智堅日前也曾來訪。Yusiy希望客人除了習得作農的知識與觀念，也能學到人對土地應有的尊重態度。「現代人對土地不在意，但對土地增值卻很在意。很奇怪吧?」為了對抗此一將土地價值扭曲為市場價值的錯謬，每每有人到訪，Yusiy總將傳達永續利用的觀念列為首要。「若把一塊土地保護好，可以養七代，若只拿來種房子和都更，只能養一代。這樣下一代人要吃什麼?」

「我覺得我們泰雅爾族講得很好，土地就是我們的祖靈，必須慎重去想如何使用。」Yusiy說，現代人喜歡對土地超限利用，為求產能而大量施肥，卻使蔬果失去原有抵抗蟲害能力，失去應有風味；反之，原住民強調與自然共存，方法除了種植，還包括採集、打獵，及利用環境來造就植物生長，像農場的紅藜就會讓它一直長到開花、落果，如此以後就能自然繁衍，不用再花錢買苗；隨著生態復育出現的蜜蜂、蝴蝶，則是瓜果順利授粉的功臣。

昆蟲的存在有利也有弊，發現蝴蝶幼蟲會吃菜、蜂會叮咬農作物後，Yusiy開始教農民在生產區種植大量百葉草，以「調虎離山」計吸引蜂、蝶到百葉草花上吃蜜和下蛋，達到減少蟲害和提升賣相。此外，農場也於市區披薩店取得窯烤過的荔枝或龍眼木，將之放在田裡當「生物炭」滋養土地。

Yusiy說，千甲農場不會特別去做有機認證，一來是考量民眾在食安問題中對國家認證制度有所疑慮，二來是要額外負擔認證費用。對她而言，小鳥、昆蟲和蚯蚓就是最好的檢驗員，生態系的形成是無污染的明證。

■執著陪伴族人，讓夢想複製延續

千甲農場旁座落著「里巴哈克協會」辦公室，「里巴哈克」是阿美族語，意思是打從內心深處的滿足與喜樂。身為協會負責人的Yusiy表示，協會同時肩負對原民提供就業服務、文化傳承、生活輔導、弱勢關顧的使命，經費可由農場挹注。自稱「對人很執著」的Yusiy，視陪伴族人成長為最大的滿足，回顧2008年迄今，她說農場方圓5公里內住有將近500名原住民，在都市夾縫逐工地而居的生活很辛苦，起初來時，看見族人生活普遍苦悶，除了工作，回家就是酗酒、家暴頻傳，孩子失學問題頻傳，幸好經過她長期生活輔導後，逐漸改善。

這些年來，里巴哈克協會逐漸將不同族群的族人凝聚起來，除了在母親節獎勵弱勢婦女、舉辦豐年祭和尾牙，平時也在協會的教室教彈吉他；聖誕節也開始像在原鄉一樣，原住民的牧師、長老前也會來帶團契聚會，讓他們有正當的休閒與靈性生活。細數族人的轉變，Yusiy語氣有著欣慰和驕傲。

千甲農場的支持會員平常透過網路掌握農場現況，協會也辦教學活動，帶領親近農場和農民。Yusiy說，當彼此建立起信任後，公益就做得起來，今年有3個原住民家庭失火，會員皆義不容辭相助；有次颱風來將某家庭東西損毀，他們也幫募物資。談及農場未來，Yusiy希望未來能有更多族人參與，也夢想將CSA產銷模式複製出去，若能有更多小規模生態農場盤踞在城鄉交界，像珍珠項鍊般掛在都會區的頸項上，生活環境就能更好。

文章與圖片來源：＜台灣教會公報＞第330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