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個很愛看小說、詩集等文學作品的人，不過，我極其喜愛遠藤周作的著作。喜愛的程度到：只要一看到中譯本，絕對買下手；念神學院時，也曾寫了一份以遠藤周作為主題的期末報告。

為何會這麼喜愛遠藤的小說呢？因為身為天主教徒的遠藤，著作中所呈現出的信仰觀很吸引我。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正翻拍成好萊塢電影的《沉默》。

該小說以德川幕府禁教為背景，描述神父洛特里哥抱著不惜殉道的心情，冒險前往日本宣教。洛特里哥原本極為可憐、又瞧不起貪生怕死、不敢為信仰殉道的吉次郎，但是當他被捕，而要在「踩耶穌聖像叛教」以及「為信仰犧牲生命」二擇一時，他先是在黑暗的監牢裡看到耶穌的臉默默地在他眼前，以溫柔的眼神凝視著他，似乎告訴他：「你痛苦的時候，我也在你旁邊跟著痛苦，我會陪伴你直到最後。」接著要踏耶穌畫像時：「聖像中的那個人，由於被許多人踏過，以磨損、凹陷，以悲傷的眼神注視著司祭，從那眼中，一滴眼淚欲奪眶而出。……銅板上的那個人對司祭說：踏下去吧！踏下去吧！你腳上的疼痛我最清楚了。踏下去吧！我是為了要讓你們踐踏才出生到這世上，為了分擔你們的痛苦才背負十字架的。」（《沉默》，立緒出版，頁206～207）

讀到這段時，心裡極為震撼，深受感動！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為信仰犧牲」是基督徒的必然選擇，也多麼希望自己能堅強地為信仰奉獻；但是，這一幕卻提醒了我：我們本是軟弱的，耶穌卻依然愛這樣的我們，甘願為我們受苦，帶給我們救贖，所以，我們是可以軟弱的！

在遠藤的眾多作品裡，這種如母親般溫柔陪伴、又曾經歷受苦的角色和情節，相當常見。這與帶領他信主的母親有著密切關連。遠藤肯定耶穌基督具備了母性特質，祂與社會邊緣人、患病的、被鬼附的同在，祂了解他們的境遇和痛苦、和他們一同受苦，給予同情、安慰和醫治。遠藤說，耶穌與這群邊緣人、身陷不幸之人的互動關係，就像是母親與孩子的關係。

而耶穌走上十字架，受苦、被門徒拋棄、被羞辱、被上帝遺棄，這過程不但充滿傷痛，更顯出耶穌的卑微與失敗，也因為如此，耶穌才能以陪伴者的角色──日本宗教家井上洋治認為遠藤的耶穌觀正是「陪伴者耶穌」──陪伴著那些挫敗者、犯錯者、軟弱者、痛苦哀傷者，賜給他們救贖。這是「母性基督」才能做得到的。

日前有牧者教導會友「受苦只是一個路徑，凱旋才是目的。十字架是路徑，做王才是一個目的。」從遠藤描繪的「母性基督」角度來看，這種強調凱旋的受苦，恐怕不會讓基督徒真正走近軟弱者，陪伴他們一起受苦，幫助他們領受耶穌基督的救贖。而搞不好對這些人來說，受苦及世上的軟弱者，不過是讓自己可以「積功德、凱旋得勝」的工具吧？這真的是基督信仰嗎？值得檢視深思。

（作者為花蓮大專學生中心牧師）

文章來源：＜台灣教會公報＞第336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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