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耶穌在教師當中》，杜勒，1506年。

畫家杜勒（Albrecht Dürer，1471～1528年）一生有許多關於耶穌基督的創作。對人的靈魂狀態一直深感興趣的他，創作了一系列基督受難蝕刻版畫，也曾畫了令人印象深刻的《受苦的基督》（Christusals Schmerzensmann）：戴著荊棘冠冕的耶穌，血由頭上、脇下的傷流出，但是祂用右手支撐著頭，左手平靜地放在前面，面容不是痛苦的，而是沉思的，似乎是在想著受苦的意義。我們一起來看看這些苦像，都是深受中世紀敬虔傳統影響的作品。

中年的杜勒，從德國的紐倫堡來到威尼斯，在文藝復興精神洗禮之下，他筆下的景象變得更豐富多彩。在威尼斯， 他畫了一幅《少年耶穌在教師當中》（Christ Among the Doctors），圖中7 張臉，表情各異，非常有意思。我們先從這幅來欣賞。

◆迎向蛻變的時刻

我小時候在主日學，背誦著關於「孩童耶穌」的經文，用巴克禮的台語譯本，充滿節奏感與韻律：「耶穌的智慧及年歲愈加添，上帝及人愈疼伊。」（路加福音2章52節）這句經文在我心裡留下的印象，就是：少年耶穌在許多的愛中成長著。

福音書對耶穌基督的誕生有不少記載。每年聖誕節，我們都要複習一次路加福音裡，那個在客棧裡找不到地方可以落腳只能在畜棚裡生產的故事。我們熟知天使的報信，牧羊人對嬰孩耶穌的朝拜。我們也會讀馬太福音的記載，看東方的博士怎樣跟隨天上的星星，找到了在伯利恆出生的耶穌，希律王又怎樣屠殺伯利恆的嬰兒，逼得約瑟必須起來，帶著他的家庭，流亡到埃及去。

但對於少年時期的耶穌，聖經記載並不多。我們只能在路加福音裡讀到一段有趣的描述：在拿撒勒，耶穌漸漸地長大，充滿智慧，又有神恩。每年，祂的父母都到耶路撒冷過逾越節。當耶穌12 歲時，也一起到耶路撒冷去。父母過完節，與過節的群眾一起走上歸鄉的路， 耶穌卻沒有和他們一起。原來，祂留在聖殿裡，坐在教師當中，熱切學習著、辯論著，令那些學者感到非常驚奇。

但是祂的母親為了差一點失去祂，而感到非常難過，畢竟她心裡總是牢牢地記住西面對她說過的話：「妳自己的心也要被刀刺透。」於是，她對在聖殿裡的耶穌說：「我兒，為何對我們這樣行呢？看哪，你父親和我傷心來找你！」

12歲的耶穌卻對她說：「為什麼找我呢？豈不知我當以我父的事為念嗎？」

這位少年，已經開始明白祂的身分和祂的使命了。這是告別天真自在的童年，開始蛻變成救世主的時刻。

◆威脅環伺下的沉靜

杜勒用一個很有趣的構圖，來描繪少年耶穌在耶路撒冷教師當中的辯論。整個畫面擁擠著人頭、手與書本。6個經學教師圍繞著少年耶穌，畫面的最中間，最搶眼的，卻是兩雙富於表情的手。右邊是一雙老人家舞動的雙手，似乎正在詰問，左邊是少年耶穌的手，似乎正在數算。前景還有展開書本與闔上書本的手。左上方，也有翻開書本的手，把食指和中指扣住要讀的篇章。

7張面孔，有4張在亮處，3張在暗處。最亮的面孔，就是少年耶穌的臉，一頭金紅的長髮，少女般的細嫩臉龐，非常寧靜。祂的雙眸低垂，沒有望著與祂辯論的人，而是望向自己的內心，沉思著。圍繞著祂的教師們卻顯得騷動不安，但大家的眼神都沒有交集。

讓我們來看看這些「教師」們，他們是耶路撒冷的宗教領袖，一流的經文權威，整天都在討論經文的真義，以及實踐經典上的律法的可能性。路加福音認為，他們對少年耶穌對經文與律法的熟悉度、提問的智慧感到驚奇，應該是善意的驚奇，帶著欽慕的性質。但是，杜勒卻把他們畫成一群各懷鬼胎、深感焦慮的長者，他們緊緊地抓住自己的聖經，不願承認在他們面前的少年，可能帶來新的亮光。

在杜勒生存的年代，許多新的理念正在萌芽，宗教改革運動以不同的面貌，正在各處醞釀。但是，腐化的教會仍固執地顧守對教會有利的規條，一流的學者努力為教會的過犯辯護，花言巧語地解釋著教廷的奢華，與權力的濫用等問題。1498年在佛羅倫斯，教廷將道明會有力的宣道者，也是一位改革者薩瓦那柔拉（Savonarola，1452～1498年）當成異端燒死，民間的震撼持續很久。

也許杜勒要以這樣一幅畫，悄悄地批判當時的宗教權威當局那種張牙舞爪的鎮壓態度，期待一股改革的力量，像少年耶穌一樣純潔、充滿智慧，又能夠在攻擊、威脅當中，沉靜、內省，有從上帝那裡來的平安。

◆苦難臨到時仍滿有生命力

杜勒把少年時期的耶穌基督畫得柔美，但是走在苦路上的耶穌基督，卻顯得粗獷蒼老。

像早年他所畫的《受苦的基督》，比較像是一位疲憊的苦修者，手中拿著苦修者鞭打自己用的皮鞭與樹枝。這位耶穌基督，疲憊、憂愁而深思，圍繞在祂頭部的「光環」也很細小，不明顯。這是一位完全道成肉身，以「人」的身分，體會著人的苦痛的耶穌基督。

杜勒另有一幅有名的版畫《薇若妮卡手巾上的基督》，畫戴棘冠的基督。教會傳說裡，耶穌背起十字架，慢慢往各各他前進時，有一位女子薇若妮卡， 以自己手巾為祂擦去臉上的血與汗，結果，祂的臉就印在這條手巾上。這幅版畫，就是要呈現像是印在薇若妮卡之巾上，戴著荊棘冠冕之救世主的臉。

基督有長長的捲髮與鬍子，其實就是杜勒那個時代的歐洲男性常見的髮型與鬍鬚的造型。荊棘戴在祂頭上，刺傷祂的額頭。祂的眉頭皺著，有「法令紋」， 眼皮厚重。但是兩隻眼睛，卻是目光炯炯地在注視觀看的人。仔細看，甚至可以看到祂的瞳孔裡映照出十字，可能是審判法庭的有木格子的窗，也可能是已經矗立在前方的十字架。祂的嘴微微張開，像是要對這個世界說話。

這張基督的臉，有一種粗樸的味道， 卻又很莊重，很有內在的生命力，看過的人都會印象深刻。

杜勒用獨特的觀察力，流暢的筆法，畫出在苦路上的基督面容。這是在暴力與虐待下，仍保持尊嚴的臉，在苦難的面前，眼神仍充滿光輝。在十字架與死亡面前，耶穌基督仍滿有生命力量。

從被充滿惡意與焦慮的宗教領袖所包圍的少年耶穌，到薇若妮卡手巾上耶穌的臉，杜勒畫出了耶穌基督內在的寧靜、尊嚴與愛。他用他自己時代的人的樣式，去詮釋耶穌基督的模樣，不是要造出令人崇拜的像，而是用耶穌基督的面容來提醒我們，看見我們自己的處境。我們要在每個人獨特的境遇裡，背起自己的十架來，學習祂在壓迫與苦難面前，因有上帝的應許，能保持寧靜， 流露出上帝兒女的尊嚴與生命力。

文章與圖片來源：<台灣教會公報>第333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