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珍珠家園婦女中心服事，服事的對象包括台北一個老舊社區的性工作者，阿金阿嬤是其中之一。她第一次接觸我們的同工時，天正在下雨，她用台語說：「我的心裡太苦了，講不出來。」後來，她花了好長的時間，才願意告訴我們她的故事。

■父母離棄我

阿金出生於南部的小鎮，家境不錯，可是幾個女兒從小都被送到別人家當童養媳。她七、八歲時，養父母陸續過世，只好回家。沒想到母親不歡迎她，拿刀子威脅她說：「我只能給妳這些衣服，妳不離開，就把妳殺了。妳去找我姊姊，她或許可以照顧妳。」

阿金走了好遠的路去找姨媽。姨媽叫她做佣人，每天要照顧孩子、撿柴，還要去挑井水。有一次，阿金撿完木柴，把柴背在身上走在橋上，竟然剛好碰到火車從後面駛過來，當場差點嚇壞了，只好爬到橋下躲，火車就從她頭上經過。

阿金平常脾氣溫和，看起來就像優雅的淑女，說到童年往事，卻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為什麼阿母把我送給別人養？為什麼她要趕我走？」母親的拒絕讓她幼小的心靈受創很深，即使過了70年，她還是不能釋懷。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不知道造成多少女孩命運悲慘。

面對阿金的眼淚，同工以聖經安慰她：「婦人焉能忘記她吃奶的嬰孩，不憐恤她所生的兒子？即或有忘記的，我卻不忘記你。」（以賽亞書49章15 節）是的，上帝這麼應許，「父母離棄我，耶和華必收留我。」（詩篇27篇10節）被父母遺棄的傷痛，可以在上帝的愛裡釋懷。

阿金今年70多歲了，可能是萬華性工作者中年紀最大的一位。她的先生40年前過世了，三個兒子都有不同程度的身心障礙，沒辦法供養她。阿金的小兒子是個宅男，沒有穩定的工作，阿金還得幫他租房子。她感嘆：「我沒有什麼可以留給兒子，趁現在還能工作，能幫多少，我就幫多少。」

或許這種覺得虧欠孩子而造成的溺愛，也讓阿金的兒子產生依賴，失去自食其力的意願。兒子並不知道阿金的工作，但我常常感到納悶，他們都不會懷疑嗎？做清潔工一個月只有兩萬多而已。是不是他們為了自己的好處，不願意揭露這個祕密？

雖然阿金常常三餐吃麥片或鹹蛋配飯，可是她對朋友還是很熱情，有一次她煮了雞蛋，還硬塞兩顆給我們。為了負擔兒子和自己的生活費，她借了20萬的高利貸。沒錢還的時候就要看人家的臉色，被人數落、瞧不起。雖然如此，她很單純，還會說感謝這些債主，在她有困難的時候，「伸出援手」。我提醒阿金，這些高利貸是做生意，不是慈善機構，她不需要因為不能還錢而內疚，他們已經從她身上賺取很高的利息了。

幾年前，阿金回鹿港看僅存的哥哥，家人說哥哥身體不好，不肯讓阿金跟他見面。阿金說：「我只是想讓哥哥知道我過得很辛苦，需要幫忙。我想知道父母過世的時候，有沒有留一點財產給我。」

阿金還要求我們協助她聯絡家人：「我的姪子很有錢，他是做電腦的，我常常在電視上看到他。你們可以幫我找他的電話號碼嗎？」

後來我查了一下，她說的姪子，的確是名企業家。我想辦法跟這個人聯絡，從臉書找到他的電子信箱，寫了一封信給他，但沒有下文。

在萬華，我們看到很多像阿金一樣上了年紀的婦女，沒有專長，體力又不好，根本沒辦法轉業。為了餬口，她們逼不得已繼續從事性工作。有一次我問朋友：「台灣老化的問題那麼嚴重，那麼多獨居或被棄養的老人，他們都怎麼過日子？」

朋友半開玩笑說：「等變成社會新聞，就會有人幫忙。」

■耶和華必收留我

貧窮和「見笑」的工作讓阿金有很深的羞恥感。為了幫阿金申請低收入戶，我們帶她去見社工。幾個星期過去，社工說阿金其中一個兒子幫人家做人頭，名下有股票，所以沒辦法幫她申請補助。

阿金忍不住抱怨，如果幫不了她，為什麼還問那麼多問題？「互我見笑了。」我也很無奈，沒想到造成她的二度傷害。她很害怕社工跟兒子聯絡，讓他們知道她的工作。

阿金的羞恥感，讓我自責、瑟縮，甚至沒辦法正眼看她。或許我們都害怕看到人失去尊嚴的樣子，就像看電影《辛德勒的名單》時，會不由自主想把眼睛閉上，把頭別開。可是，神把我放在這個地方，我每天走在街頭上都看到她們，我沒辦法視而不見。

或許是為了彌補心裡對阿金的虧欠，我跟其他同工商量，給她2000元的救濟金。老實說，這點小錢就像是給癌症病人的普拿疼，微不足道。只希望這個紅包能鼓勵她，讓她知道我們雖然愛莫能助，還是很關心她。

有一次，我和同工去看阿金。她住在曲折巷弄裡一間小小的雅房，牆壁是薄薄的木板，她在牆上貼了水果月曆撕下來的圖片。我們問：「可以唱一首歌給妳聽嗎？」

她搖頭：「不行！這是我工作的地方，是污穢的，不可以對神明不敬。」

我跟她解釋：「沒關係啦，不管在哪裡，上帝都與我們同在。我們在廁所也能禱告喔！」

聖誕節過後，我和同工拿著圖畫書，要講耶穌誕生的故事給阿金聽。她第一個反應是：「不識字，看不懂！」我們說沒關係，叫她看圖畫就好。

「阿嬤，有個人叫耶穌，祂是上帝的兒子，卻來到人間，不是來享受榮華富貴，而是出生在馬槽。祂地上的爸爸是一個木匠，是很基層的家庭。」

阿金聽著、聽著，可能感到有什麼觸動自己的心，脫口而出說：「耶穌來，就是為著艱苦的人。」

「對，上帝就像是我們在天上的爸爸。」後來，她禱告時便自然而然開口叫「上帝爸爸」！我們沒有教她這樣叫，我很震撼她自己做了那樣的連結。

■人人需要救恩

珍珠家園的創辦人是內地會的林迪真宣教士。她常常說萬華的婦女需要教會的牧養，需要基督的肢體給她們愛和關懷，然而，基督的肢體更需要這些在社會邊緣生存的人。「貧窮、受苦的人讓我們更深了解上帝的愛和憐憫。我們跟邊緣人互動時所受到的衝擊，也讓我們更認識自己的軟弱，知道自己跟他們一樣需要救恩。」

的確，我從新加坡來到萬華服事這5年當中，神用這些婦女挑戰我的信仰，影響我的生命。當婦女需要還債，要求我幫她禱告生意好一點時，我怎麼面對？信主了就不用還錢？像那句台語說的「賜我喫、賜我穿，賜我欠錢不免還」？有些婦女笑基督徒，講那些沒效，禱告也沒有用，這讓我思考傳福音對她們有什麼實質幫助？我不能說耶穌會幫忙還債。

我不一定懂答案是什麼，但這就是信心吧！當不知道的時候，還可以繼續傳福音給她們，為她們禱告。過程中我一直在問問題，就像一直跟神摔跤。我相信，這些問題，神不只丟給我一個人或珍珠家園這個團隊解決，而是要台灣的教會、社會一起來思考與行動！

婦女們在珍珠家園嘗試學習一技之長，製作串珠吊飾、杯墊及手縫小飾品，如欲關心珍珠家園事工，請email聯絡：pearlfamilygarden@gmail.com 。

文章與圖片來源：<台灣教會公報>第327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