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奈山頒布律法》局部圖，古斯塔夫‧多雷繪，19世紀法國畫家

「新眼光讀經運動」強調只有以實況處境中「受苦者」、「盼望上帝救贖者」的眼光來讀聖經，才能正確掌握聖經作為上帝拯救之信息的本質。這樣的讀經法超越了只研究或欣賞經文的字面意義，也超越了教會組織的旨趣或利益，當然也超越了強調無方向上帝主權的神學，甚至把上帝當剝削或宰制工具的各級社會政經當權者的利益或旨趣。

出埃及記的內容記載上帝拯救以色列人脫離埃及的宰制與奴役，建立新國度的人民生活規範與神人關係。而這樣的信息，也是對每個時代遭到同樣逼迫者的啟示。出埃及記裡，上帝的拯救主要並不是救贖個人進天國，而是主持人際甚至國際社會公義，恢復被宰制與被剝削之個人或族群團體的生存權。每個時代與境況中的受苦者、受苦情形與原因會不一樣，而上帝拯救所要消除的苦難形式與其來源也會不一樣，由此眼光讀經就會使經文的現代信息常常變成新的。

台灣的基督徒要從新眼光看出埃及記，首先就必須先找出「受苦者」與「盼望上帝救贖者」。台灣正受什麼苦難？有什麼其他的集團正在壓迫台灣？而台灣內部個體又有哪些受苦者？他們受了什麼苦？苦從何而來？我們會盼望上帝救贖嗎？先有這樣的概念之後，便可以了解出埃及記對台灣的現代信息。

■無國之民的苦難

出埃及記中以色列人的苦難，來自於埃及帝國的宰制與奴役。埃及法老並不准以色列離開埃及去服事神。他所要的乃是把以色列留在帝國內，加以人口生育控制和人員生活管制，再強制他們成為帝國工程建設的奴工，外加以鞭打他們來增進工作成效。

被宰制的以色列是一群無國之民，讀出埃及記的一個新眼光，便是要看出不論是出埃及記或是摩西五經，乃是從無國的境況為建國或復國的目標做準備的神旨作品。所以，在出埃及記中，我們會讀到「恁欲歸佇我，做祭司的國，做聖潔的百姓。」（出埃及記19章6節）以色列被期待脫離埃及的統合宰制，自成一屬神之國。而整個摩西五經包含出埃及記，有相當的成分是在為以色列的土地獲得或復得來做預備。出埃及記刻畫了以色列在無國境況下遭到帝國的宰制、奴役、鞭打、甚至命不保夕的情景。

台灣歷史也是悲歌無數，巴達維亞日記記錄了荷蘭對台灣人民的武力鎮壓與殘殺；鄭成功的軍隊也一路殺到台中大肚；大清時台灣民間留下了一句「做惡做毒，騎馬碌硞（lo̍k-kho̍k）；做牛做馬，無裳通穿」；日治時代台民唱著〈一隻鳥仔哮啾啾〉找沒巢以及〈雨夜花〉；到中華民國對台灣進行228鎮壓清鄉與長期戒嚴統治，現在則使台灣從經貿、媒體到產官學、宗教，甚至黑社會逐漸被中共收購或收編；中華人民共和國文攻武嚇，企圖吞併台灣。如此下去，台灣人民的命運則只剩在地被擄或被遷徙稀釋。

面對這樣的變故與劫難，教會是否準備好了呢？讀出埃及記，我們可以看到無國失國的以色列在遭遇帝國宰制之苦時，傳述甚至寫下包含出埃及記的摩西五經來作為他們建國與復國的準備。即將面臨失國或建國權即將被瓦解的台灣人民與教會，如何從出埃及記領受到上帝要啟示給台灣的出埃及呢？

■被壓制者的軟弱

台灣面臨艱難處境，有超過百萬的台商在中國，經濟受制於中國；政治人物走訪中國；學術界與中國合作而傾中者也不少；不少宗教與中國關係密切，連基督教方面也有人積極帶團拜會中國官方機構。台灣一般社會與人民，對政局的改變感到疲軟，對防範中國對台的侵吞感到無力。目前，台灣人民算是普遍瀰漫被壓制者經常顯露的軟弱，就是在抗外上無力、絕望、挫折、乞憐、甚至投降，但對內部領導抗外的領導者則又挑剔過度。類似的情形，同樣也出現在出埃及記中。

我們看出埃及記中的以色列人，對於埃及人的奴役只會覺得命苦哀號（1章14節、2章23節），對孩子被殺害默不作聲（1章22節～2章10節），卻對摩西發出質疑（2章14節）。摩西要求埃及法老釋放以色列人，遭到法老拒絕又加重苦役之時，以色列的官長不但未加入反抗行列，反倒以神之名抱怨摩西害了他們（5章21節）。在要求法老讓以色列人出埃及的過程，以色列人雖看見神降臨的十災，過了第一次的逾越節，有上帝雲柱火柱的帶領與保護，更在紅海經歷分水過海的神蹟與目睹埃及追兵葬身紅海的神能，但是在曠野的路上沒有水喝就向摩西出怨言（15章24節、17章2～3節），飢餓也向摩西出怨言，寧願為了吃而在埃及被奴役至死（16章2～3節）。摩西上西奈山領受上帝約法典章，才遲一些下山，百姓就逼著祭司亞倫做一隻金牛犢來敬拜（32章1～6節），背叛了真正拯救他們出埃及的耶和華上帝。

被壓制者長期地被宰制奴役，除哀嘆認命之外，既無法團結互助也沒有彼此的信任，常對宰制者卑躬屈膝，又不奢望真理自由自主，多妥協明哲保身、寧為附庸、或存好死不如歹活的心態，不敢反抗或改變現狀，即便偶有反抗領袖出現，也是寬以待外邦強權宰制者，嚴以律自己這邊敢於抗外的領袖，團體政權寧予外強不予家人。總的來說更是不信神，不信會主持公義濟弱扶傾之上帝耶和華。

■入世拯救的上帝

出埃及記顯示，上帝乃是一位會主持公義濟弱扶傾的上帝，祂甚至會與受苦的人民一起受苦。當以色列人在埃及被奴役苦毒而哀號時，神聽見了他們的哀聲，也看見他們的苦情（2章24～25節、3章7節）。特別是當祂要呼召摩西帶領以色列人出埃及時，是在被火燒著的荊棘中向摩西說話（3章4節）。荊棘並不是可供養生的農作物，象徵沒有用的東西，上帝似乎在告訴世人，即便以色列人像荊棘一般是無用之物，祂也要與他們同在，被火燒的荊棘，也象徵以色列被埃及奴役殺害正如同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上帝沒有在天上高高在上地對摩西說話，似乎告訴我們，當世上有苦難殘害與壓迫之時，神無法自安於天，祂也如同受難之民存在於水深火熱之中。

這與我們現在一般的基督徒信仰生活大異其趣。我們現在一般的基督徒或是教會信仰生活，較傾向信耶穌得永生進天國，而不管其他。教會事工也比較著重於以教會人數的增長、奉獻的增加，教堂建物在質量上的成長。至於對教區社會的苦難，或許偶有局部慈善服務，但對國際或族際不公的見義勇為，或是像以色列人遭到壓迫奴役的存在狀態之改變，一般教會或基督徒甚至會用一句「教會不可干涉政治」來規避之。

但是，出埃及記所顯現的上帝卻不是這樣。祂觀聽苦音而感同身受，祂亟欲主持公義來濟弱扶傾。祂呼召摩西去要求埃及法老放人，要帶領以色列人出埃及來脫離被奴役壓迫的苦境。出埃及記可歸納為兩大主題，就是神通過摩西要求埃及法老放人時所說的話：「著准我的百姓去，通服事我。」（7章16節、8章1節、8章20節、9章1節、9章13節、10章3節）這句話在出埃及記中出現許多次，前者即是讓以色列人出埃及，脫離埃及帝國的宰制與奴役；後者是以遵行西奈約法與會幕敬拜作為服事神之法。兩者加起來等於脫離苦難與建立有神聖意義的個別與集體生命，就是拯救。

當摩西求問上帝之名，神的回答是：「我是自然而然的」（3章14節），這個名字希伯來文的字面意思是「我將是那位我將是的」，也包含「我將是那位我將成就的」。「將是」或「將成」含有將來仍未決定的開放性，讓人可以對未來有盼望，也就是未來可以改變成不再有欺壓與痛苦的，而上帝的旨意也是向著這樣的目標在邁進。因此，歷代基督徒在服侍神時都應有一個基本信念，就是不可把神未來的理想與現今的惡勢力做妥協。這個「將是」的開放性，後來都歸結在新約的耶穌身上，把我們從軟弱與絕望帶向盼望與信心，把我們帶向在主耶穌裡所完成的上帝國。（待續）

（作者為台南神學院舊約神學教授）

文章與圖片來源：<台灣教會公報>第32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