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每年4月初，墾丁國家公園內有數個地方同時舉辦熱力四射的音樂活動，稱之為「春吶」。台灣很可能是全球唯一允許在國家公園內舉辦熱門音樂演唱與吶喊的國家，而且還是在春季這個生物繁殖的重要季節辦理這項活動。這項人為干擾極巨的政策，著實令人匪夷所思。本文記錄的地點雖是異國的峇里島，但情況與我們豈不類似？吶喊與狂歡之後，留下的是什麼？該由誰來承受所遺留的後果？人潮帶來經濟的流動，但也同時消費了大自然。而大自然，卻賺不到任何好處。

半夜，赤腳在峇里島 W Hotel 沙灘上，圓月含羞披著薄紗，點點星光在高空中閃耀，我們一起聽浪拍「水漾岸」的頑固低音獨奏曲，觀賞水漾岸邊一場亙古潮浪舞。低音鼓奏起序樂章，一排浪穿著黑色晚禮服自遠方升起，緩緩地向我湧來，由慢而快，行進間，樂聲由輕而重，白色浪花自左而右掀起這排浪的黑色晚禮服，再化成一層薄水面夾著晶瑩剔透的水珠，沖洗我腳，冰涼清舒卻短暫，隨即帶走腳下的細砂，那細砂彷彿是大海與水漾岸約定好的禮物，迅速送入大海懷抱，留下腳模凹痕在所踏的沙灘上，與我相伴。

夜，就在頑固低音樂章裡，我與圓月星星共享了峇里島水漾岸沙灘上後浪推前浪生生不息的故事。那故事是上帝創造的美好，從亙古到永遠，在地球各地的大海與岸邊默默循環演出，有如頑固低音般，雖是古典音樂中重要而不可缺的音符，卻謙虛地躲在主角背後忠實地伴演，穩定的節奏，構築了樂曲的中流砥柱。樂章是歡愉的，我的心緒是安靜美好的。

次日，也是半夜時分，我與大海星星圓月相約在水漾海灘再度演出。懷著昨夜的美好，踏上沙灘，卻赫然發現人們已在海灘的臉龐上留下了可怕的遺跡，寶特瓶、啤酒罐、吃剩的食物、垃圾遍布。當樂章再響起，當排浪再湧上岸淹沒我的腳裸，水漾岸送給大海的禮物不再只是細沙，水漾岸無奈地夾帶了人類的垃圾遺跡，大海無奈地接收了人類垃圾遺跡，我，只能無助地阻止腳邊的垃圾被捲入大海，卻難以阻止在沙灘上那許多遠方的污穢物。這晚，頑固低音依然忠實地演奏，樂曲是悲愴。

回到岸上，看到一群人類忙著拆舞台，告示牌寫著「17歲生日派對，葛瑞絲（Grace）」。想像中，傍晚有一場盛大的生日狂歡晚宴，夕陽映著如夢的海水，光之倒影襯著初長這位名字叫「恩典」（grace）的美麗姑娘，在重金屬樂章熱情引動下，一群人類擁著美麗姑娘用乾杯用生日快樂歌，狂歡在水漾岸邊細沙灘上，高昂而盡興。當夜深人散，狂歡後的遺物卻留在沙灘上流到無言的大海，留給萬代子孫。這齣戲碼，每日同樣地在地球各地的大海與岸邊循環演出，頑固低音不再謙虛地陪伴海與灘，取代的是驕傲的狂歡曲肆無忌憚地在海與灘的臉龐上劃下傷痕，悲愴的樂章是這歷史唯一存留的音符。

東方香格里拉是峇里島數百年前的美稱，當人類自伊甸園被趕出，流浪的心總是在找尋終極的歸宿，在峇里島水漾岸邊，人類用自己的慾望及方法以為找到了那香格里拉，卻不知是短暫的美麗，永恆的錯誤。

（作者為雄獅旅行社總經理、松山教會長老）

文章來源：<台灣教會公報>第3239期

圖片來源：Serene 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