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三小時夜間課程，學生們的臉龐透漏著疲憊。這不是一般老師對學生單向教授的課程，學生上課可以偷偷魂由象外或做個人私事。他們得要凝神灌注，緊緊盯著投影機，跟著我的步驟，一步一腳印操作各自的筆電，撰寫正確的論文格式，並絞盡腦汁練習寫作。師生雙向互動學習課程，直到下課，才能解脫。
夜色昏暗，收拾著筆電與講義資料，互道再見，彼此囑咐騎車小心，一位清秀俊美、氣態儒雅的學生向我走來。看得出來他試著要有禮貌，但又按耐不住語氣焦躁，抱怨著：「老師，為什麼這學期你們都是最後一周就要繳交期末報告。跟上學期不一樣啊。以前都是多一個月報告截止。」
這個師生皆身心俱疲，整個人被掏空的時刻，並不適合多作討論。這位學生把密集課跟正常的課程搞混了，但仍試著耐心對他說明，「開學第一天已經說過，我的課程都是比照外面一般的大學規定，學期最後一周報告截止。…」看他緊繃臉色，知道他沒有被我說服。我也了解神學生教會服事沉重，只有憐憫地注視著他，輕嘆道這種設計的背後精神：「如果每個課程期末報告都延一個月，你就會沒有寒假，就不能帶老婆小孩出去玩了。」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回想自己以前當神學生，也同是這種想法，甚至還將之放入禱告。如今看這種禱告，還真的是「主啊，他們不知道他們在求甚麼。」多一些時間，頂多讓報告多個三、五分。然而每個學習其實都可以沒完沒了，單單《創世記》第一節「起初，上帝創造天地」，可以寫成十萬多字厚厚的博士論文。所以必須訂下結束點，為的是重新開始！任務告一階段，迎接下一段學習。
人生的功課也是，去舊，才能迎新。每個歲末年初，我會找間安靜的咖啡店或圖書館，拿出週曆手冊，細細翻閱過去一年，滿心驚嘆生命在聖靈的帶領下成長蛻變。接著訂定新年新希望。New Year’s Resolutions中的Resolutions，用堅定的態度、貫徹到底的決心，寫下新年度新計畫。用這個儀式結束過去的一年，向過去的自己告別，為的是重新開始，展望未來的自己。
然而，四十歲前的自己只懂得結束過去的一年，但尚未擁有更深的「結束」的智慧。週曆手冊的確幫助我規畫時間，一一完成許多計畫。但還不懂得多數的計畫，只是階段性任務，不該延續。我曾像那位學生不願意接受「課程結束、學習結束」，致使週曆手冊變成慾望怪物，不斷向我喊著「我要，我要，我要」。
「我要」健康，計劃每天都有運動。「我要」能夠國際交流，計畫每天都聽英文。「我要」成為專業的文字工作者，計畫每周閱讀多少書籍，增進中文詞藻。「我要」當個好妻子，計畫如何幫先生分擔解憂，給他幸福的家。屋內乾乾淨淨、一塵不染，棉被、床單、枕頭套週週都換洗，並有陽光曬過的味道。「我要」當個好媽媽，計畫與孩子談心、陪讀功課時間，以及每天供應營養均衡又美味料理，還計畫進入孩子的學校，擔任晨光媽媽和家長會委員協助校務。「我要」當好媳婦，幫公婆跑腿辦事，處理家族事務。「我要」當個好基督徒，參與教會各樣服事。「我要」當個好主日學老師，計畫要跟每個學生的家長保持聯繫。「我要」好好讀聖經，希臘文、希伯來文都要會。還有，「我要」當好公民，參與社區服務，關心政治、公共議題。…
「我要」，像一棵大樹，生命在承載責任、服事他人中漸漸開拓，枝葉繁茂，變得深廣。也許是在家庭、也許是在職場、也許是在教會、也許是在國家社會，讓有需要的人在樹蔭底下好乘涼。但有些枝幹，是出於虛榮的驕傲。明明體力用盡、時間尬得很緊，本意是要拒絕的，最後卻勉強答應，因為害怕讓他人失望，害怕人們不開心，害怕東、害怕西，任由身上長出超過根部無法負荷的枝幹。直到膀胱炎屢屢發作，強風暴雨來襲，才去正視自己承受不住過度的枝葉繁茂，需要定期剪修。才開始反省「究竟甚麼是我個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甚麼是上帝要我為祂做的事？」
使徒保羅寫信給哥林多教會的信徒，有人是手，有人是腳，有人是眼，有人是耳……。他見識深遠道出上帝的心意，「若全身是眼，從哪裡聽聲呢？若全身是耳，從哪裡聞味呢？上帝隨自己的意思把肢體俱各安排在身上了。」(哥林多前書12:17-18)我若是耶穌身體的「手」，我就好好當個「手」。年度計畫，我列下的條目盡量是如何訓練「手」？如何保養「手」？全力讓「手」的功用發揮到極致。上帝創造每個獨特的個體，受造盡情演出，以顯揚造物者的奇妙，這就是活出上帝在我身上的旨意。
現在的我，歲末年初，仍是找間安靜的咖啡店或圖書館，拿出週曆手冊，細細翻閱過去一年，「去舊，迎新」。不一樣的是，每三個月，我學會刪除計畫，控制「我要」，不讓自己陷入「多，還要更多！」圈套。智慧的謹守「少，就是更多！」的道理。靈修默想甚麼人生最重要的責任，在基督裡「做自己」，了解自己在耶穌身體中是哪種肢體？
去舊，才能迎新。結束，為的是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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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Serene 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