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來，我也發現自己越來越無法控制情緒。因此，只要聽到稍微感動的事，或是特別觸目的鏡頭、扣弦的音樂等，都會讓我流淚，甚至哽咽到無法說出話來，這些都在說明我是越來越容易情緒失控。對一個傳道者來說，這並不是一件好事，也是一種警訊。

過去我曾多次立誓要好好修心養性，但結果都失敗了。唯一成功的，就是有一年在嘉義西門牧會時，發誓要封口一年，那年確實成功了，整整一年，都沒有外出演講，或是外出講道。有很多人覺得很奇怪，也透過許多親朋好友的關係，想要請我去演講或講道，我都沒有答應。一年很快就過去了，結果次年，幾乎每個月有兩次以上的演講，反而更累。因為好像是欠債一樣，忙到我很少有時間整理堆積起來的資料、檔案。我曾讀過法鼓山創山者聖嚴法師的傳記，他有過在高雄美濃深山中閉關五年，這五年當中，幾乎是與外界隔絕。他利用這五年時間，不但專研佛教戒律，也認真研讀日文，這真的讓我羨慕到極點。但當我一看到在那五年中，他曾經有過飢餓，和貧窮到連買牙膏的錢也沒有，喝的是溪水，吃的是摘來的一些野菜；想到這些，我就腿軟了下來，學習不來。

上個月初，我就一直在思考今年有甚麼新盼望這件事。想到現在，我想到最好的願望，就是希望今年會是心平氣和的一年。就從元月初一開始，我希望學會不再發怒，也要學習減少激動。不論人家跟我說些甚麼，我都要用「笑笑」看待和回應。我是個容易激動的人，也很容易發怒，特別是對那些不實在、故意扭曲的事，更是如此。但我發現，為這些事發怒，很多時候不但無濟於事，而且往往是造成更多的誤解與不快。也因為這樣，這一年來，我總是在想：已經年過六十了，總是該有個新的生命觀和態度才對。會這樣想的原因，是想到生命很有限，將之用來發怒，對生命確實是一種傷害。

自從去年十月開始參與和信醫院宗教關懷的工作以來，看到許多面臨生命終點的病人，與他們聊聊生命的問題，這種感觸加深了我對生命的看法和態度。幾個深談過的病人，隔幾天之後，醫院就告訴我，說某某人走了，且走得很安詳。每當聽到「安詳」兩字，都會讓我感到很大的安慰。在和信醫院，我是跟社工室的同工搭檔，他們會提供給我一些資料，也跟幾位在該院服務多年的志工一起探訪病人。看到那些跟著我唸祈禱詞的病人，我總是在祈禱完後，於回家之前會向上帝祈求說：「親愛的主，懇求?接納、垂聽我們的祈禱，賞賜給這幾位和我一起祈禱的病人有足夠之信心，帶領他們，也安慰他們的家人。阿們。」每當聽到開過刀的病人跟我說：「牧師，我有用你教我的祈禱，向上帝禱告。很有幫助喔！」我聽了之後，心中都會有一股暖流激勵著。在和信醫院工作，雖然才只有短短的三個月，對我生命的價值觀增加了許多前所未有的助力。

人活在世上的日子即使是八十、九十年，然而真正可用的年歲並不多。以現在的時代來看，扣除從出生到可以自立的廿五年，加上學習後的成熟、建立家業，以及在年滿七十歲之後，工作能力的受限；其實，一個人一生當中，真正可用的年歲也不過是短短三十年，頂多是四十年罷了。而在這四十年中，真正屬於黃金年華的時間，也不過是短短二十年而已。

前幾天和一個青年談到生命的問題，他就很感慨地說，自己發現過去好幾年都浪費了。我驚訝他這麼早就會有這種體驗。於是，我們交換了一下意見。這位青年很有遠見地表示，他將會好好利用每個時刻，不會再像過去那樣，浪費許多生命在那些「毫無意義」的事上。我跟這位青年說，只要知道「開始」，都不會太慢，我們怕的是找許多理由來合理化自己的怠慢。我告訴這位青年，我是到了四十八歲那年才逐漸頓悟這方面的事，雖然是晚了些，但也隨即立志要好好珍惜活著的每一個時刻，傾力拚命寫書，且是有計畫地寫關於聖經的書。但即使是這樣，我還是本性難改地讓一些瑣碎和沒有意義的事煩惱心靈。也因為這樣，過去的一年來，我是越來越謹慎，希望今年不再重蹈覆轍。

最近我頻頻像是在向孩子交代後事般，跟他們說怎樣處理身邊的東西，包括所寫的書，以及處理後事的方式，也跟他們說可以請誰來主持告別禮拜講道的事等等。悅文是很認真地在聽，有時也會問清楚一下細節、過程、對象；而東元我都會用寫e-mail方式跟他說，讓他和姿尹雖然人在曼谷，也能清楚我有很詳細的準備。把這些都交代好，再來就可以身無掛慮地把想做的事全力以赴，想辦法將身邊的事盡可能地做到美善。我當然知道自己不是個完人，相反的，我很清楚自己是個很糟糕的罪人，就像我一再在查經班、東門學苑講過的，自己曾是父母心中頭痛的孩子，中學時代一直是後段班的學生。如今雖然是個傳道者，卻也知道自己並不是個怎麼受歡迎的同工。但這些對如今的我來說，都已經不再是重要的點。因為我知道該做的是甚麼事，也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少。說這些是在做自我的生命表白。

我一直認為生命相當有限，若要活得有意義，就要珍惜每個活著的時刻，去做對生命最有意義的事，也只有這樣，才不至於造成抱憾終生的結果，也不會因有某些事沒有完成而發出歎息。我深信，只要我堅持這樣的理念，不論在甚麼地方工作、牧會，對我來說，這種心志是不會改變的，而且是會持續到最後的。

(作者為台北東門長老教會牧師)

文章來源：台北東門教會
圖片來源：Serene 攝